龚邑郡跟我说其实宋樟晨为了小眼睛偷偷换了专业。小眼睛选的是文科,但宋樟晨的妈妈坚持要他选理科,为此还闹了不少别扭,最后宋樟晨还是拗不过他妈妈,分班志愿上还是填了物理和化学。小眼睛还一度为他们不能在一个班了而哭鼻子。我没想到最后宋樟晨还是背着他妈妈填了历史和政治。
在数学老师家补课的时候,我看着对面的宋樟晨和张铭打打闹闹,心里暗自震惊。
“好了,今天我们就到这里吧。”
讲完了最后一道函数题,数学老师一边整理着讲义,一边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们都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宋樟晨早就拉着小眼睛冲到了电梯里了。
我和龚邑郡是落在最后的两个。等我们走出门的时候,刚刚好看见电梯门缓缓关闭着,露出的缝隙里是宋樟晨坏笑着朝我们挥手:“爬楼梯吧你们!”他话音未落,电梯门砰地一声关了。
“靠。”龚邑郡小声骂了一句,接着飞快地冲下楼梯,跑到八楼的电梯间按了下楼的按钮。
我很快反应过来,跟着他飞快地奔下楼梯间,看着他跑到七楼的电梯间,也按了一下按钮。
我们就这样一路跑到了一楼,确信他们速度没我们快后,才哈哈大笑起来。接着龚邑郡就跟我讲起了宋樟晨和他的“恩怨”。
“其实是因为他跟我商量换文理科的时候我没有支持他,而是一个劲地反对。”龚邑郡笑着说,接着表情认真了起来,说:“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
宋樟晨还没有敢告诉家长自己换专业了的消息。而且当时不止龚邑郡,其他几个哥们儿都百般劝说他,觉得没必要为了跟小眼睛一个班就选两个自己不拿手的学科。但最后宋樟晨还是偷偷找了老师,把理换成了文。我想象不出来宋樟晨背后顶了多大的压力,有需要暗自里鼓足多少的勇气。父母的压力,朋友的反对,甚至是自己的未来,全都赌在了上面。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爱情。所谓爱情。
小眼睛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她一如既往地和宋樟晨打打闹闹,卿卿我我,早就把分文理时的不快抛诸脑后。龚邑郡说宋樟晨准备瞒到开学那天,给小眼睛一个惊喜。
龚邑郡说完了别人的八卦,然后一脸歉意地看着我说:“对不起,我没有为你选文科。我还是不敢。”
龚邑郡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我更加震惊。我从来不觉得牺牲自己就是足够爱一个人的方式。
“其实你没必要说对不起,换做我我也是这样。”我很认真地跟他说。“就算我喜欢你,我也不会为你选理科的。”
“那你喜欢我吗?”龚邑郡看似不经意地问道,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瞟着我。
“嗯。”
龚邑郡瞬间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毫不避讳地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我怀疑当时整个世界都在跟着我们俩的心跳华丽共鸣。
就在这时,我们的头顶传来宋樟晨气急败坏的大叫:“龚邑郡——你完了!”
龚邑郡和我同时伸出手牵起对方,然后飞快地跑走了。
盛夏的烈日下,奔跑着两个亡命之徒。
一直跑出好远,确信宋樟晨他们肯定不会追上来后,我们才逐渐放慢了脚步,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大笑起来。笑够了之后,龚邑郡终于像回了神一般拾起了刚才没能继续的话题。
“你刚才说什么了?你喜欢我!我没有听错吧!”
“嗯。没听错。”
话音未落,我就被他一把抱起来。他开心地抱着我,直接在马路上旁若无人地转了几个圈,也不管我大声的尖叫,直到差点重心不稳摔上一跤才把我放下来,额头被汗打湿了,眼睛却是亮亮的。
我又生气又想发笑,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笑着打了他一下。
龚邑郡哈哈大笑。
“我太高兴了,你终于答应了,我……我要请你喝奶茶!”
“喂!这怎么像一个交易啊!”
他也不管我扭捏着,硬是拉着我跑到附近的奶茶店买了一大杯什么都加的奶茶,然后才把我送到地铁站,跟我恋恋不舍地告别了。
“你真的不能跟我到附近玩玩儿吗?”
“我在外面晃太久,我妈妈会知道的。下次吧。”
“好吧。”龚邑郡并不太介意,但过了好久才松开我的手,笑着挠挠头,仿佛在安慰自己一般,说道:“反正天这么热,出来玩还容易中暑呢!”
其实暑假生活过得蛮滋润的。
一开始,龚邑郡还像一只大金毛一样,每次补课结束后都死皮赖脸地拽着我,用各式各样的新奇理由说服我,硬是要拉着我出去逛上一圈才肯放我回家。到后来,他仿佛明白了“金簪子掉进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的道理,再也不黏人了,反而总会体贴地问我要不要早点回家,妈妈会不会生气之类的。每天补课结束后,他都会慢悠悠地把我送到地铁站,一路上看见有好吃的就不由分说买来,有的时候甚至会绕远点儿,跑到某个大街小巷、犄角旮旯,屁颠屁颠地买来捧给我,最后才把我送到地铁站,看着我坐上了地铁,他再步行回家。
我们每天都打电话,也没什么可聊的,就东拉西扯,或者干脆在电话里讨论数学题。后来因为老妈无意中说了句“你这个月的电话费怎么这么多”,我们俩赶快做贼心虚地改变战略,在□□上打视频电话。我倒是从来没问过龚邑郡的家庭情况,也不知道他爸妈是和我妈一样对早恋极尽打压还是像夏天的父母那样开明前卫。
说到夏天,连我自己都没注意到,已经大半个月没有跟晓玫、顾伊桦他们联系了,甚至连夏天都见不上几回。真是罕见。
这天上完数学课,外面正是倾盆大雨,如泄如注。虽然带了伞,但这么大雨还是让人畏缩。龚邑郡笑着问我说:“要不你到我家避一避吧?我家里这就几步远。”
我想都没想就说:“好啊。”说完后才后悔起来。
但人已经躲在龚邑郡的伞下,跟着他一块往他家走去了。
龚邑郡的家是典型的“北欧简约风”,换句话说,就是性冷淡。桌椅碗柜鞋架茶几,全都是浅黄色的木制品。桌面上干干净净,除了玻璃瓶里装着的一束干花,其他什么都没有。配上亚麻灰的墙纸和米白色的地毯,一种简单明快却不可亲近的感觉扑面而来。我换了鞋,凭本能先进了厨房,看见碗柜里的杯子盘子碗筷勺叉都按大小排列整齐,灶台上干干净净,调料瓶被码得一丝不苟,洗水池更是一尘不染。不过这种整洁倒跟顾伊桦家不开火的整洁截然不同,这很明显是每天都被人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擦拭干净的那种整洁。
此时龚邑郡走到我身后,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感叹道:“你妈妈可真爱干净。”
“是啊。要是家里有灰尘,能要了她的命。知道不,我爸就是受不了她,才跟她离婚的。我也受不了她。等我满了十八岁,我就一个人搬出去住。”
我有些震惊地看着他:“不会吧?”
龚邑郡朝我欢快地一笑,说:“骗你的。进我房间吧,我房间乱,你可以随便玩。”
说是乱,其实只是比外面客厅的东西摆放的杂一些。说实在话,他的卧室简洁明了地不像是男孩子的房间。顾伊桦和夏天的卧室都乱糟糟的堆放着一堆没用的玩意儿,书桌上课本作业复习资料乱摆一排,足球篮球球鞋球衣更是随手一扔。有客人来时,就把床上堆着的东西撇到地上,权当是整理出了空间。龚邑郡的卧室则明亮多了,可能也是因为窗户大空间小的缘故。
他的房间真的太小了,一张单人床,一个大衣橱,两个书桌,还有一条小小的缝隙,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了。一个书桌靠着窗,上面放着学习用品和台灯,看来他平时在这里写作业。另一个书桌紧挨着衣橱和床头,上面满满当当摆满了书,各式各样的书。我走近一看,是全套的龙应台,村上春树和加西亚·马尔克斯。
我惊讶的说:“我没想到你房间里这么多书。”
龚邑郡好笑似的说:“我看起来就像是不学无术不好读书的不良少年吗?”
我摇摇头,说:“而且你的书都是全套的。咦,这里还有几本朱自清和莫言。唉,这些书你都真的看过吗?我买的书从来不看。以前买过一整套的三毛和川端康成,结果放在家里做装饰。书啊,还是借的好。你这一套的马尔克斯很贵吧?可不可以借我几本看看?”
“你要看,拿就好了。”
除了成套的书籍,龚邑郡屋里最给我震撼的是画。不到十平的空间里摆了不下十幅画,大大小小的画挂在墙上错落有致,倒也别有意趣。我一张一张地仔细看过去,不由得一遍又一遍地问他:“这些画都是你画的吗?”
龚邑郡笑笑说:“要不要现场画给你看?”
他的画基本上都是人物肖像,有素描,也有油画。画中人姿态各异,有的是白发苍苍的老妪,老树皮一样的皱纹深深地刻在脸上;有的是还抱在怀里的孩子,在母亲的臂弯中安然入睡;还有几幅,是同一个女人,都端坐着,带着恬静的微笑。我猜这是他的母亲,便仔细多看了几眼。她长的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