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的速度很快,谢识危睁着眼,看见悬崖边上的人越来越小。
周围一同落下的碎石子漂浮在空中,他伸出手去碰了碰,那石子便砰得碎开,湮灭成细小的沙子,裹挟着万物破开周围混沌。
明明是在下坠,他却觉得有一股浮力将他托起。
天地倒悬——
谢识危浑浑噩噩低下头,脚下却成了他坠落的悬崖,密密麻麻的人群,围在绝壁边上。
还有......
死士。
带着血色的黑色人影跌跌撞撞冲至崖边,推开人群,纵身跃下。
谢识危就像一个旁观者,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远,逐渐变成一个黑点。他如梦如醒,诧异的伸出手去。
霎时间,天地变色,日月同出,整个世界扭曲着变成了血红色,一股巨大的引力骤然压在他身上,飞快向影子消失的地方撞去。
他挣扎不得,摆脱不能,也随着周围的一切扭曲变形。
风声,人声,痛苦,虚伪......都离他远去。
不知过去多久,世界黑了又亮。
轰隆——
他翻身坐起,打翻了手边的蜡烛,眼前一片昏暗。
这是什么地方,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死士呢?萧景书又去了哪儿?
头疼欲裂,浑身像有一把火在烧,谢识危烦躁地扯开了自己的领口,阴鸷的目光转向周围唯一活物。
蓦地一怔。
——南山念予?她不是几天前就被死士一剑穿胸定死在树上了吗?
还真是到了地狱也不让人安生!
黄衣少女跌在地上,花容失色,睁着含泪杏眸瑟瑟看着榻上的人,周围是散落一地的瓷盏碎片,烛台打翻,白色蜡油四溅。
“先......先生......”女子哀哀哭泣,“我......对不起,可是......可是......”她胸口剧烈起伏,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把抹去脸上泪痕,跌跌撞撞爬起来,向床边走去,一边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我真的喜欢你......”
谢知微甩了甩脑袋,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又想不起曾在什么地方见过,看着越来越近的南山念予,他心中躁郁更甚,抬手去摸墙上佩剑,还没碰着——
“砰!”
房门被踹开,两人同时往外看去,大雨如瀑,黑色纤细的影子掠入屋内,手持一柄短匕。
接下来,谢识危隐约听见了女人娇弱的哭喊和谩骂。
他眸色一凌,伸手握住长剑,在黑影靠近时一剑刺过去。
这一剑早已计算好了对方躲闪的角度,奔着一剑毙命去的,可偏偏那黑影眼见长剑逼近,竟没有半分躲避,生生受了。
如此便偏了两寸,刺入肩膀,鲜血顺着黑衣流淌而下,地落在地。
黑影反而顺着力道跪了下去。
他带着褐色鬼面,看不清样子。
——是阁中影卫。
谢识危松了口气,长剑落地。
头更疼了,他退后几步失力扶住桌角,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胸口像有一把火在烧,浑身血液涌上头顶,又顺着血管一点点往下,一寸一寸点燃他的肌肤,最终汇聚在下fu三寸之地。
地上的血蔓延开来,他盯着那殷红的颜色,心底似有一只野兽要冲体而出。
口渴——
头疼——
想要——血。
他紧紧盯着影卫的胸口,想看见更多的血,身体里的怪兽控制不住,咆哮着在血脉中翻滚,周围天昏地暗,一片血色。
烈火燎原,yu念缠身。
“哗!”
桌上的东西全被谢识危扫落外地,噼里叭啦碎成一片。
影卫显然也察觉出了什么,上前几步,“主上,属下去寻人来。”
话音未落,一双滚烫的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像是要把他的脖子掐断一样。
“唔!主……上……”
谢识危头顶青筋根根暴起,粗糙地扯开胸前衣衫,只觉头昏脑胀,天旋地转,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在什么地方,悬崖?谷底?还是地狱?
南山念予想干什么?为什么会有影卫在?他踉跄着一把抓住想要逃开的影卫。
冷铁鬼面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双眼睛,黝黑、深邃,定定看着他,让人觉得有些熟悉。
燥热铺天盖地从血脉中涌出来,他一把将影卫掼在地上,大脑已经失去了思考的声音,内力也失了控,屋内狂风骤起,寒气四溢。
他只能遵从本能一般靠近影卫,拽着他的胳膊,把人扔到了床上,将碍事的布料撕开。
“主……上!”
察觉到影卫的反抗,谢识危变得更加暴戾。
他的头很疼,像要炸开一样!
谢识危很清楚,生性冷淡,不近女色的自己是不会对一个男人有这样的反应的,有人给他下了药,而地狱是不会有这种下三滥的东西的。
他还没死,是谁又算计到了他身上?谢识危习惯性地思考对方的意图,但这个时候贫瘠的意志力显然已经不管用了。
他尽情地把火气xie在了影卫身上。
屋内旖旎hui乱,屋外电闪雷鸣。
静影带着人赶到时,紧闭的房门内不时传来怪异的声音,像是年久失修的桌椅被人大力掼在地上,间或夹杂着粗重的喘息。
他心急如焚,快步上前。
开门,进屋。
看清屋内一切后,蓦的瞪大了眼,短暂地呆滞了片刻。
然后迅速关门,后退,单膝落地,一气呵成。
暴雨瀑布,将他浇了个外焦里嫩。
门外影卫不知所以,也跟着跪下。
又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呲啦扯下一道明光,照亮了屋檐下瑟缩的黄衣女子。
静影眉头皱起,“先带南山小姐回房。”
怪异的木制摇晃声一直响到了后半夜,丑时刚过,屋内渐渐安静下来。
不多时,吱呀——
静影隔着雨幕抬头,屋内跌跌撞撞走出个人影,脚步虚浮,衣不蔽体,裸露在外的肌肤遍布斑驳紫痕。
那人缓缓往台阶下走来,赤脚踩上被雨水冲刷干净的鹅卵石,腿一软,跪在他面前。
静影盯着那魂不附体,惊慌失措的影卫,滔天怒气终于压制不住。
右手抬起,落下。
影卫被掼在雨水中,左侧脸颊浮肿变色,显出五根指印。
“将他压入地牢,听候发落。”
***
婢子侍女撑着伞,端着水盆一个接一个进入屋内,很快又战战兢兢退下,雨水打在盆中,原本清澈的井水变成了浅红色。
白色素靴一脚将水中灯笼踩碎,慌里慌张进了屋,谢识危已经被妥善安置在床上,昏黄灯光渐渐模糊,老大夫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面色逐渐凝重。
“王大夫,主上如何?”
老先生指腹时轻时重,半晌起身收拾东西。
“药效已过,谢先生身体强健,老夫再开一副补气固元的方子,食补两日,便无大碍了。”
“只是......”
静影一口气又重新提了起来。
“这脉如惊弦,气血涌动,似心绪难安,内有郁火,敢问大人,谢先生这两日是否遇见了什么变故,已至神不附体。”
静影一愣,“这......”
“欸!”老大夫很快回过神来,“是老夫多嘴了。”
一整张药方交到静影手中,他依旧没有回过神来,变故?
边疆大获全胜,楚王失利,朝中大批官员落马,不少都换上了自己人,景阳王也终于在朝中站稳脚跟,有了与楚王一搏的资格。主上这两日不必劳神费心,稳坐扶风小筑喝茶品酒,哪儿来的什么变故。
就算有变故,也不至于会这样神思不定。
静影将药房交给厨房,一个时辰后,浓稠的汤药端到了谢识危床头。
他依旧没醒。
没人敢打扰谢识危安寝。
汤药又被端回去,来来回回热了三遍,日头升至屋顶时,谢识危终于睁开了眼睛。
静影端着药,亲自送进去,生着薄茧的指腹刚搭上门框,一阵极具压迫气息的罡风迎面而来,将他横扫出去。
手中汤药撒了一地。
“主上?”
他还要再进,浑厚的音浪再次袭来。
“滚!”
哗——
无形的音波涤荡开来,远处的影卫皆身形不稳,掉下树去。
静影胆战心惊地跪下,心中疑云丛生。
主上性沉稳,向来行若无事,处变不惊,何曾如此心绪不定过,难道真是老大夫说中了,出了什么变故?
日头渐渐升起,从头顶偏向西侧。
柔和的霞光渐渐落下,一只蜻蜓落在湘妃竹的叶子上,又被开窗声惊起。
静影应声抬头。
窗框中印出谢识危的上半身,目光幽深,面无表情摆了摆手。
“下去吧。”
连声音都像在压抑着什么,静影心中愈发担忧。
“是。”
蜻蜓在院内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了窗边的一株兰花草上,兰花草的中心长出了小小的花苞,再有两天便可开了。
谢识危烦躁地将那朵花苞摘下来,他神思不属,很快,花苞成了泥,落在湘妃竹根部。
辅佐景阳王的第二年,他偶然寻见幼时恩人的遗孤,感念于其父母的相助,将南山念予留在身边,对其有求必应,百般纵容,到了京都人人尽知的地步。
就算她在自己的茶水中下烈性春药,致使他差点走火入魔,也未曾多加追究。
甚至在东窗事发时为他遮掩。
但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他抱着必死之心从悬崖上跳下去,却回到了两年前,萧景书北伐大获全胜,真正在朝堂站稳脚跟之时。
谢识危用了整整一天,才接受这个近乎荒诞的事实。
孤行己见,众叛亲离,如此愚蠢的事,还要再让他经历一遍,老天爷可真是待他不薄啊。
既然天都帮他,那么曾经背叛过他的,一个一个都要付出代价。
兰花草在冰寒内力下寸寸成冰,砰的碎成渣子。
“去把沉璧叫来。”
暗处树影摇晃,天色渐晚。
瘦削的身影悄无声息自房梁飘下,一身黑衣,身量矮小,见谢识危伏坐案边,手中丹青刚好绘完,毛笔被拍在桌案上,两三滴墨溅在宣纸上。
“找到这个人,带来见我。”
宣纸上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张惟妙惟肖的脸,剑眉星目,眼神锐利,眉峰上有一个小小的“死”字。
这是一名死士的画像。
沉璧只看一眼,便牢牢记在心里,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岁已入秋,晚风寒凉,几片黄叶飘入屋内,正好落在画像的眼睛上,谢识危将那片落叶轻轻散开。
大军得胜,一月后回朝,届时朝廷格局改变,行事诸多不便,他需要一个帮手,一个藏在暗处,外人不曾见过的帮手。
开新文啦,点个收藏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死而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