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湛蓝,几朵棉花糖般蓬松的云浮在天上,像是色彩鲜明的风景画。
天边交界处是广袤无垠的大海,深蓝色的海水深邃宁静,掀起波澜。
汽车行驶在跨海大桥上,因为长时间的车程,祝岁安摇下车窗,潮湿凉爽的气息扑面而来,还夹杂着淡淡的海腥气。
下了桥,汽车驶向海边的小山,到了一个漆黑的铁制大门前。
这里就是石狮湾公墓,也是姥姥安眠的地方。
祝岁安抱着花,下了车。
这里远离市区,位置偏僻,平日里鲜有人来。
只有像现在清明时节,人才多一些。
门口的人大都是以家庭为单位统一来的,一大家人走在一起,少部分是三两个人结伴来的。
只有她是一个人。
看人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祝岁安却始终没有前进一步。
她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
明明院内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姥姥,祝岁安却有些胆怯,迟迟不敢前进。
祝岁安,这个名字是姥姥起的。
在她刚出生不久,父母就离婚了,她就像个烫手的山芋没人想要接手,要不是姥姥及时赶到,她就被她那位奶奶丢到垃圾桶里了。
不过虽然及时赶到,但那时自己的状态可不太好。
那时候的她饿的不断哭叫,周围人只嫌烦却没人去管她,甚至被她的哭声吵得要丢了她。
等到姥姥到时,她的哭声抽抽噎噎很小声,脸涨得通红,看上去很不好。
姥姥二话没说,就将刚买的奶粉拆开,泡到奶瓶中喂给她喝。
看着她小小年纪就遭了这种罪,却在喝到奶后露出了稚子天真的笑容,对自己的境遇一无所知,姥姥不住心疼落泪。
就给她起名祝岁安。
岁安,岁岁长安。
孩子,祝你岁岁长安。
等着祝岁安吃饱喝足,姥姥不理屋里吵闹的其它人,径直离开。
本来她那位奶奶还想拦,被一起来的姜奶奶扇了两耳光。
姜奶奶之前在钢铁厂工作,多次被评选为劳动模范,手上有的是力气。
两耳光就让那位老太太失去行为能力,也震慑住了其它想要拦着的人,她们很顺利的离开了。
这些事情也是姜奶奶讲给他听的,她是个热情的人,说的时候手舞足蹈的,讲得绘声绘色,像是真的见过这一幕一样。听着姜奶奶吹嘘自己的武力,她和姜穗就趴在老人跟前,捧场的鼓掌。
而姥姥只是笑着,什么话都不说,低头缝着针线。
那时她还小,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明白,岁岁长安是一个老人对自己孙女最真挚的祝福和爱。
那时的祝岁安只知道自己的名字笔画太多,很不好写。
而现在的祝岁安长大了,什么都明白了,却只想哭泣。
祝岁安,每一个字都包含了姥姥的爱。
爱意无声,却很沉重。
可现在她连姥姥留给她的最初最珍贵的东西都守不住。
岁岁长安,可她才22岁。
重病缠身,还有几天活头呢?
她怎么好意思去看姥姥。
视线逐渐模糊,液体落到脸上。
不能哭!不能哭!
祝岁安强忍着泪意,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珠。
一会要见姥姥了,不能让她担心。
她深呼吸,调整情绪,等到心情平复一些,才整理衣服,进了墓园。
强压下去的情绪,在见到的姥姥的那一刻再也忍耐不住了。
看到照片里笑容慈爱的姥姥,祝岁安的眼睛立马就红了,泪珠蓄满眼眶。
人在亲近人的面前总是格外脆弱,因为知道对方会包容自己的任性和懦弱。
她好想要扑到姥姥怀里倾诉自己这些年的遭遇,就像小时候一样,她想要姥姥温柔的拍抚,想要听到姥姥慈爱的话。
可眼前的只是冷冰冰的墓碑。
祝岁安将花放下,拿出准备好的纸巾擦拭着面前的石碑。
上面落了厚厚一层尘灰。
她的姿态虔诚,像是姥姥就在面前一样,动作轻柔,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日常,倾诉着自己的思念。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从沉浸中醒来,感受到有一个人影出现在她的身后,不知道站了多久。
来看望姥姥的?
可是除了自己和姜穗,谁又会来呢?
她那位血脉相连的母亲?
那个消失了十八年,却在姥姥死后出现,却满脑子只想着钱的女人。
她甚至都懒得见自己的母亲一面,装一装感情深厚,就厚颜无耻的来要钱。
要不是有姥姥的生前遗嘱和姜家婶婶的帮忙,可能姥姥留给她为数不多的东西也要被抢走了吧!
那样毫无孝心,眼里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人,怎么可能会来呢?
祝岁安摇了摇头,转身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青年身材高瘦,穿着白色长袖,外面是浅蓝色衬衫外套,抱着手中的白色花束站在她面前,身后是蔚蓝的天空与深蓝色的大海。
是初长青。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包容,看到祝岁安回头眼神中闪过几丝意外,不过依旧温柔的看着她,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你怎么在这儿?”
祝岁安脱口而出道,语气中带着隐秘的期待。
看到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初长青,祝岁安有些意外,整个人有些无措。
她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理自己的感情,以及以何种姿态对他。
听了祝岁安的话,初长青也不恼,脸上的笑容未变,语气温和,带着满满的怀念。
“我来看看祝奶奶,还记得吗,这墓地还是咱们两个一起选的。”
她当然记着。
这里是公墓,无数人安眠在此处,场地有些紧俏,墓碑前的位置很小。
祝岁安侧身,闪出位置。
初长青抱着花走到墓碑前,蹲下将花放下,表情认真。
一束蓝色的勿忘我放到了百合旁,中间是只打满补丁的布娃娃。
和五年前一样,时光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一切都不一样了。
将花放下后,初长青没有起身,而是半蹲在墓碑前,看着上面黑白色的照片,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祝岁安已经和姥姥说完话了,也没有听墙角的习惯,她怀念的看着照片上的老人一眼然后转身往外走,站在路边。
此时只能看到初长青模糊的身影。
可能是姥姥在这里,她感觉前所未有的勇气充斥在心头。
她要去问个明白。
海边风大,湿润的海风吹起她的头发,附在脸上。祝岁安将头发整理好别到耳后,眼前终于没有遮蔽物,她的视线清晰起来。
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俊美的脸庞。
双目对视。
初长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站在了她面前。
“你祭拜完了?”
“嗯,这里的环境真好,海浪会卷走她的忧虑,幸福与美好会伴着她长眠于此。”初长青看着眼前宁静祥和的墓园和远处壮阔的大海,轻笑着看着祝岁安。
他的笑容像阳光般耀眼,祝岁安被晃了一下。
“怎么跟写作文一样?不愧是语文课代表,这么多年过去了,基本功一点都没落下。”
听了祝岁安明显带有调侃意味的话,初长青愣了一下,笑容不变。
“别打趣我了,等着我去世后,也想要长眠在这里。”
祝岁安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也不知他说这话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含义。
她看着他的脸,仔细观察了一会,什么都没有发现,很自然很温润,就像是随口提一嘴一样。
看来,这些年他变了很多。
上学时虽然脸上总是露出温和的笑容,但笑脸上总是有些活灵活现的微表情,会懊恼、会焦虑、会难过...
而现在脸上却只有笑容,其它的什么都没有。
他站在那里,只有温柔和包容,其它的,什么都没有。
祝岁安有些惶恐。
她现在听不得跟死亡有关的词,这会让他没来由的恐慌,特别是这个词还是从初长青口中说出来的。
“说什么死不死的,等到你去世少说也要几十年,别说这些话。说不定...说不定,到那时候这片墓园已经满了,你只能去另寻佳地了。”
祝岁安插着腰,不满道。
“呵~”看着祝岁安的反应,初长青轻笑了一声,眼神有些无奈。
不像刚才那样像一幅油画静静的站在那,终于有了活人味。
他轻笑着看着祝岁安,不说话。
祝岁安被看得有些恼,双颊发热。
笑,有什么好笑的!
“死亡并不是什么需要避讳的话题,我们都会死不是吗?”在祝岁安快要忍不住时,初长青开口了,语气认真。
“死亡离我们并不远,它随时都可能到来,就像谁也不会想到金老师会因一场小病而离开我们。”
金老师是她们高中语文老师,身形高大,甚至有些不合当下以瘦为美的审美趋势,但整个人看上去结实又健康,声音洪亮,活力满满。
那样的人却在两年前因为一场小小的流感,永远离开人世。
只能感叹一句世事无常,死亡来得突然。
祝岁安抿着嘴,有些难过。
“如果终有一日死亡会不期而至,我想提前做好准备,至少让自己不要那么狼狈害怕,从容的去面对死亡。想一想死亡其实也不是那么的可怕,安眠在此,听着海浪声,吹着海风,等个几十年和亲友们再次相遇。”
“好了,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了,老同学,最近过得怎么样?”初长青微微侧头,朝着祝岁安莞尔一笑。
“挺好的,你呢?”
谎话,一点都不好。
祝岁安晃了晃头,笑容灿烂,但心里却在不断反驳。
“我也不错,比起陌生的深市,这里有我爱的人和一切。”
爱的人?
祝岁安的心底有些苦涩。
“听说你要订婚了,还没祝福你呢!”她脸上的笑容又多么灿烂,心底的就有多么酸痛。
刚说完她就低下了头,她害怕在抬着头,她的脆弱和狼狈就全被面前的人看到。
“订婚?”
初长青语气加重,重复了一遍。
祝岁安低着头,心跳极快。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要订婚了?”
祝岁安立马抬起头。
眼神中满是惊愕。
“我连对象都没有,怎么订婚?”
祝岁安的大脑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晕。
不知哪来的勇气,她往前一步,和那高大的身影越来越近,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她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温柔迷人,无时无刻不再吸引她。
“那么...我可以追求你吗?初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