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像台年久失修的除冰车,在跑道上蹒跚前行。除夕前夜,闻也接到紧急任务:跨国护送一批特殊医疗物资,而言川的《身体地理学》被选为文化交流项目,正好同机前往开罗。
“这叫公私不分。”闻也在打包应急物资时说。
言川往行李箱里塞进两个陶偶——穿地勤制服的小人背后多了件阿拉伯长袍。
飞行途中,言川一直望着舷窗外连绵的云海。当飞机开始下降时,他突然抓住闻也的手,在他掌心快速划动。一遍,两遍,三遍。
“你在写什么?”
言川指指窗外。尼罗河在沙漠中蜿蜒,像道愈合中的伤疤。
开罗的排练厅没有暖气,言川的旧伤在干燥的冷空气中复发。但他依然坚持改编动作,把法老手势融入表演。有个动作是模仿木乃伊解开绷带——从僵直缓慢到最后的奔放,仿佛沉睡千年的灵魂重获自由。
当地舞者看得目瞪口呆。翻译悄悄告诉闻也:“他们说这是来自东方的魔法。”
真正的魔法发生在第三天。有个坐轮椅的埃及男孩闯进排练厅,指着言川比划个不停。翻译解释说,男孩想问“不能走路怎么跳舞”。
言川把男孩推到镜子前,握着他的手开始模仿沙漠中的植物——仙人掌如何挺立,棕榈如何摇曳,甚至模仿沙丘在风中的流动。最后男孩笑得前仰后合,轮椅变成他新的舞伴。
“你看,”闻也对物资接收方代表说,“这就是我们非要带艺术家来的原因。”
代表是位裹着头巾的女士,她指着《身体地理学》里某个动作问:“这是在模仿骆驼吗?”
言川摇头,比划:“这是在模仿骆驼眼中的沙漠。”
女士愣了片刻,突然流泪:“我父亲就是赶骆驼的……”
除夕夜,他们在金字塔前视频连线咖啡馆。小杜展示新学的“新年快乐”手语——动作像烟花绽放;苏小姐烧了套《团圆》陶器,两个杯子共用同一个把手;老陈对着镜头念《古兰经》里的和平章节。
当北京时间零点到来时,闻也突然从物资箱里掏出卷红纸。展开是副对联:
翅展千城载春去
指舞万物衔爱归
言川笑着添上横批,用刚学的阿拉伯花体字写:
巢无国界
回程前,他们去逛哈利利市场。言川在香料摊前驻足,突然开始表演“气味”——他用手势描绘肉桂的炽烈,藏红花的忧郁,甚至模仿薄荷在鼻腔爆炸的清凉。摊主看得入迷,最后硬塞给他们一包混合香料。
“他说这是给‘会跳舞的手’的礼物。”翻译笑着说。
飞机穿越苏伊士运河时,闻也发现言川在素描本上画满了新动作。有个动作特别复杂:双手如鸟翼振动,脚尖模仿沙粒流动,最后定格时脖颈后仰如新月。
“这叫什么?”
言川把素描本翻到扉页,上面写着:
《迁徙的根》
——有些鸟永远在飞行,不是因为找不到巢,而是因为巢就在翅膀上。
落地时北京正在下雪。闻也看着言川在雪地里踩出第一行脚印,忽然觉得那些脚印像另一种文字,写着: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