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像张被反复曝光的相纸,所有的轮廓都带着柔和的毛边。航站楼的无障碍改造工程终于竣工,闻也却累得在验收会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言川正在给领导们表演“高效睡眠的十二种姿势”。
《云端之上》的安全视频引发意想不到的连锁反应。有听障旅客专门选乘会员航班,就为看那段手语演示;空乘们自发学了基础手语,现在送餐时会多比个“小心烫”的动作。
但最让闻也惊讶的是林哲的邮件。他发来段视频:新婚丈夫在厨房边做饭边比划“盐放多了”,动作笨拙得像在打架。
“我们在学。”邮件就三个字。
十月,言川接到柏林戏剧节的邀请。这次他要把《身体叙事诗》改编成《身体地理学》,用肢体描绘不同城市的肌理。出发前夜,他在闻也背上“画”地图——指尖从肩胛骨滑到腰际,北京是坚定的按压,新加坡是潮湿的盘旋,哥本哈根是冰雪般的轻触。
“柏林呢?”闻也扭头问。
言川的牙齿轻轻碾过他后颈。有点痛,像被历史咬了一口。
柏林排练比想象中艰难。德国舞者们对“疼痛美学”有近乎残酷的执着,要求言川在台上真实重现受伤过程。争执最激烈时,闻也突然走上舞台开始脱制服——他展示自己腰间的旧伤,地勤常见的腰椎劳损,然后用标准德语说:
“真正的痛苦不需要表演。”
那晚他们坐在柏林墙遗址旁,看霓虹灯把历史涂成糖果色。言川突然开始模仿墙砖——身体时而坚硬如混凝土,时而脆弱如剥落的涂料,最后化作无数飞鸟掠过头顶。
“他在说自由。”路过的手语导游自发翻译。
演出那周,闻也发现观众里有不少坐轮椅的退役军人。当言川用身体演绎“伤疤如何长出翅膀”时,有个白发老人突然举起残肢,在空中画了个圆。
“他在说谢谢。”剧院经理轻声解释。
回国航班上,言川一直望着舷窗外出神。突然他拉过闻也的手,引导着在舷窗上画了个符号:圆圈里套着心形云朵。
“这是什么新语言?”
言川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心跳透过毛衣,像远方的鼓声。
答案在落地时揭晓。航站楼里新设了“无障碍艺术角”,首展竟是言川那些被拒绝的手稿。有个小女孩指着《疼痛协奏曲》的草图问:“这个叔叔在跳舞吗?”
她母亲蹲下来解释:“他在说,痛过的地方会更美丽。”
冬天来临时,闻也的办公室搬到了能看见跑道的位置。某天清晨,他看见言川在停机坪上教地勤们新编的“除冰舞”——动作既像清理机翼,又像拂去心上的霜。
当第一架除完冰的飞机滑向跑道时,全体地勤突然集体转身,对控制塔比出个新手势:右手握拳轻击左胸,然后展臂如翼。
“这又是什么?”塔台同事好奇。
闻也望着在晨光中微笑的言川,轻声回答:
“在说——我的心脏为你除冰完毕,随时可以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