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 第125章 张牙舞爪

“哈哈。”沈曼妤递给他一叠作业：“是啊，我好像一直都只会送你这个。”

沈一欧淡笑着接过：“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沈曼妤笑了几声：“这个是学校那边出的专题，市面上买不到，想着给你整理了一份，但职高对数学的要求没有那么深，我挑了一些适合你的，你自己也挑着做吧。”

这么大一叠，就算是有现成的题，也得整理好久，沈曼妤定也是下了好些功夫。

沈一欧小心翼翼地翻了几页，冲沈曼妤笑了笑。

沈曼妤一见着这灰仆仆的屋子，手上的活根本停不下来，一会儿拽着扫把一会儿又去拿抹布，沈一欧连忙跟着帮活。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这两天顾着矫情去了，本来是要在沈曼妤回来之前给打扫一遍的，但这稀里糊涂的就都给忘了。

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后悔，于是也马不停蹄地跟着帮起忙来。

“小欧，我去你屋里拿点纸，回来忘买了。”沈曼妤记得沈一欧东西一般往哪些地方扔，打过招呼也就去他屋里拿。

她矮身从小柜子里拿了两包纸巾，顺带关上门的时候柜子上面的抽屉就顺带开了。

沈曼妤关抽屉的动作有些艰难，这抽屉是真有些年头了，沈一欧也从来不打算换，顶多是故障到实在打不开了才会自己动手修一下。

两边的滑轮锈迹斑斑，卡着木板，甚是难掩，沈曼妤好容易才关上一半。

“小欧！”沈曼妤这才求助。

“怎么了？”沈一欧说着已经放了扫把跑过来。

沈曼妤在同一时刻落下目光在抽屉上面。

她看到了那条在前不久失踪的手链。

“这个……”沈曼妤举起手链给沈一欧看，脸色茫然：“是我那条吗？”

“啊……”沈一欧干笑两声：“是啊……”

“怎么在你这里？”问这话时沈曼妤已然心慌。

她记得，不会有错，那几日自己一直在北京筹备婚礼的事，想到那个不久后的生日，所以和萧禹州一起回了趟老家，在那之后手链就不见了，她找了好久急哭了也没找到。

总而言之那几日她根本没有出现在淮宁过，这条手链同样也不可能出现在淮宁，如果是落在了北京根本不可能找回来，除非……沈一欧也回过老家了。

“捡到了。”沈一欧与她目光交汇，一时间似乎能看见她心里的猜测。

“在哪里捡到的？”沈曼妤站了起来。

“你房间。”沈一欧不改其色地撒了个谎，似乎在陈述一件普通不过的家常。

这谎太不真诚了，怪沈曼妤太记得了，她在北京拍了婚纱照，拒绝了造型师的手链，只戴了沈一欧送的，那些照片至今还挂在墙上，根本不至于就这样不记得了。

所以说沈一欧撒了一个太不真诚的谎。

“小欧。”沈曼妤垂下眸子，声音发哑：“我很早跟你说过，不要回去。”

沈一欧心脏几乎是颤抖了一番，目不斜视着对方。

不知是心虚还是不太舒服，看上去没那么愉快。

沈曼妤的确在很早以前便和沈一欧说过，不要回去，不要记得那两位已死之人，不要心有怨念，做一个单纯一点的学生。

但沈一欧忘了，他从来没往心里去，他也的确十年多没回去，但他只是没放在心上而已，仅此而已。

“小……”沈曼妤眼尾染上一点莫名的红，她缠着音去抓沈一欧的胳膊。

沈一欧递出手臂，扶着了她。

“为什么不回去？”沈一欧问。

“你那时候太小了。”沈曼妤不忍去看沈一欧的脸，始终低着眸子：“什么都不记得，如今也不要再挂念了，不好吗？”

“我没有挂念。”沈一欧语气很淡，并没有波澜：“只是也该回去一趟了。”

沈曼妤似乎想到什么，心痛如疾般皱了下眉，眸子里沉了一色落寞。

“小欧。”沈曼妤呼了一口气：“你记不记得你四岁的时候……”

“太小了。”沈一欧望着她：“我不记得了。”

沈曼妤看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悲伤，捋了好大一口气才咬牙说出：“你忘了拿刀去刮过他的肚子——”

沈一欧心里头惊了一下，随即又故作镇定地挑了下眉，当即打断她的话：“是吗？后来怎么样了？我刮破了吗？”

沈曼妤皱起眉看他，楞楞给他回应：“……你差点被他剁了手指啊。”

沈一欧腾出两只手翻来覆去地看，随后笑了笑，轻松道：“看来他没成功。”

“那我呢？我成功了吗？他的肚子……？”沈一欧说这话时像小孩儿对一道数学题的执着，简单又朴素。

但是没办法，这话没办法变得简单，这是挑衅，血淋淋且赤/裸的挑衅。

所以沈曼妤从他笑意里嚼出嗜血的味道，狰狞的内里差点顺着鲜血流失出来。

“沈一欧！”沈曼妤喊了一声：“你知不知道你以前是个怎样的状态？！你知不知道你都在他那里学到了什么？！你几岁就用刀伤人，你见人不爽就往死里打，你八岁跑超市偷东西，别人回来找你你倒砸了他的店！沈一欧你知不知道你这些行为完完全全、一点不差的都是学的沈世中！我告诉你以后不许——不许再回去！不能见他……”

沈曼妤每说一句，就抬高几分语气，格外有怒，像是受了莫大恐惧的可怜人，她说完一通，终于长吁一口气，眼泪就落下来了。

沈一欧眼睛颤了几毫，抬手扶住沈曼妤单薄的肩膀：“你别生气，我错了。”

“我没生气……”沈曼妤将头抵在他胸口，语气布满痛苦。

那个时候的沈一欧太小了，几岁的样子，什么都不懂，他知道自己是讨厌这个父亲的，因为他太凶残、太不近人情。

沈一欧那时候不知道怎样去对待一个厌恶的对象，毕竟总角年华的学习能力几乎仅限于画面的传授，因为看不懂文字，也摸不懂烧脑的心里鸡汤，只能通过最直观的画面来学习。

所以他第一个学习到的技能是——用刀。

他见过父亲挑最可怖的家伙去收整母亲和姐姐的模样，所以他学会了如果厌恶一个人，要拿利器去靠近他。

于是他沉着一知半解往口袋里藏了一把刀，刀尖的亮光漏在夜色中，那一刻的沈一欧几乎够和沈世中的模样重叠。

可怕至极。

后来再过些日子，沈曼妤察觉到沈一欧已经开始学习模仿沈世中了，她害怕沈一欧会变成下一个沈世中，所以她小心翼翼地把沈一欧掰正。

沈曼妤在得知男人死后便再不愿意让沈一欧再记起他，这些年她竭尽所有去给沈一欧最好的教诲，尽管她做的努力已经足够，但沈一欧最初接受到的教育却已经印在骨子里，他依然在厌恶一个人时敢于动刀，似乎意识不到这是一个多么错误的事。

这是沈曼妤在他小学时进局子那回发现的。

她以前常拿这个例子——四岁时候的刀光，用此去教育沈一欧，告诉他这是不对的，这是愚昧又野蛮的，沈一欧不知有没有听往心去。

家庭教育无疑是最为有力的，他生来便撞见的东西也许不会时时想起，但多少会成为下意识。

沈曼妤不希望他再见那对夫妻的原因也不止于此，因为沈一欧这个人太偏执了，太极端了，他不希望沈一欧维持了这么多年的乖觉规矩又坍塌了，所以回避着，想让沈一欧彻底改变。

“我没生气。”沈曼妤颤声道：“我就是害怕，你知道吗？我怕你还记着那些动作。”

“我没有。”沈一欧抬手抱住她：“我都……忘了。”

他的目光惆怅起来，思绪又落在了始龀时候。

那个时候姐姐带他去看过病。

……

“这孩子多少有些遗传，对正确的世界观有一定的误解，受家庭原因和遗传基因的影响，他脑袋里形成了一个思维误区，所以变成了这个样子，他的症状接近于焦虑症，但他年龄太小，也有一些方面不符合。”

“那他该怎么办？”沈曼妤问向医生。

“我先给你开些药。”医生道：“但吃药只能做辅助，最重要的是家庭教育，趁他现在年龄不大，性子还没成型，你得做好思想教育，但我建议，你对他不要有过激的行为，像黄金棍下出好人这种方式不要放在他身上，不然可能是会造成逆反心理。”

几岁的沈一欧直愣愣站在一旁，盯着那个医生看，眼神空洞且冷淡，似乎能吸入一个生人进去，莫名有些渗人。

这是他七八岁时候的眼睛，不像小孩儿，也不像常人，像个另类。

……

沈曼妤其实不怕他，不怕他的眼睛，她唯一怕的是沈一欧一辈子都会是这个样子。

这也是令人想不到的。

在最残酷的时光当中，接受□□折磨与言语攻击的是沈曼妤，最后心理出现问题的却是沈一欧。

她甚至心疼沈一欧，疼到了骨子里，那时的沈一欧浑身戾气，沈曼妤的全然没怕他的姿态，唯一只是心疼。

朋友劝他把沈一欧送进少管所去，沈曼妤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没有一点优柔寡断，她根本舍不得把沈一欧送到那种地方去，她怕在里面沈一欧会被欺负，怕沈一欧会想她。

她的弟弟让她管就行了。

后来沈曼妤依照医生说的给了他一个正确的引领，也是从那时候起沈曼妤意识到那个家庭给沈一欧造成的影响，于是也嘱咐他一定不能回老家，去见那对夫妻。

“小欧，你跟我说实话，你这些年是不是一直都在装？”沈曼妤哽着声音：“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把那些错误的习惯改掉？”

装。

这个字用在沈一欧身上简直太合适，边崎之才认识沈一欧不多久时就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很会装的人，沈一欧的的确确会装。

他只是不愿意把自己的模样给别人看，没人愿意看。

他给自己套上厚得看不清底色的皮囊，冷漠、合群、无所畏惧，如山野杂草，遍山都是，随便一抓就是一捧，这样便不会有人揪着他不放。

如此的皮囊他费尽心思戴了好些年，也早遗忘，在那下面，是张青涩且稚嫩的脸。

如果褪去那层皮囊他又会是什么样子？也许戾气横生，也许犹似行尸。

总之，没人愿意看。

他自己也不愿意。

“我都改了。”沈一欧说：“没有装。”

“你呢？你为什么年年回去看望他们？”沈一欧抢在她之前说话：“你不恨他们吗？他们那样对待过你。”

“我……”沈曼妤眼眶微红：“我已经二十九了，再过些日子我也不是小女生了，我不可能一辈子像小孩儿一样去记仇去抱怨，这会耽搁我，我……早就不记恨他们了。”

“那你为什么再也不碰小提琴了？”沈一欧说这话时像是撕裂了心脏，痛苦之余还有些委屈。

沈曼妤再也不忍，趴在他怀里哭起来。

为什么不碰？

因为她错过了最好时候，而后赌气般再也不碰，不知是在记恨还是与时光说闹。

沈一欧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睫发润。

“小欧……”沈曼妤哭着言道：“我只是不知道怎样开始了，太久没碰过了，真的……真的已经好久了。”

是啊，太久了，久到被时光磨蹭掉了最初的冲劲，以及那份真挚的追求，如今生计所迫，她早已不记得那时是怎样的执着。

“嗯。”沈一欧突然很想偏头靠在她发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靠，至少在这苦涩的谈话中他不能软弱地像个小孩儿一样去依靠，因为他还记着他要做沈曼妤的骑士。

“我不想你再和以前一样了。”沈曼妤说：“你不能再像那样了。你高三了，我想你从读书这条路走出来，如果可以，圆了我的大学梦。”

沈一欧沉默中抿了下唇，依然不语。

“小欧，我们都走出来好不好？”沈曼妤收起哭腔，声音温顺：“我现在只希望你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