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 第120章 他

后来的日子越过越贫乏。不说是贫乏，总归敛了些粗犷，人啊、事啊，都敛足了的，只有时间，越发肆意。

高三的日子几乎谈不上“学校是我家”这个定义，追求不高的倒还能这样以为，苛刻一些的完全是跟驯龙一般驯着自己。

每天除了刷题就是背书，从第一排传下来的试卷一张又一张，很快攒成了厚厚几大叠，老师要求着背的内容也霸占了时间，总之抽个空都难。

下课十分钟，想把课上内容巩固一遍；想把没写完的题补上；想去上厕所；想睡个回笼觉，想做的事太多了，给的时间却那么少，就像是压榨一样。

说高三不苦的，要么天才，要么废材，中规中矩努力的哪会觉得不苦。

苦死了，比半夏陈皮黄连枳实都苦上好些。

张缶和陈语扣算得上是从倒数爬上来并且坚持到后来很久的好苗子了，这两位虽说没有沈一欧的天赋和基础，但也急功近利地补了不少。

何哆哆会考过后也犯不着成天守着画室了，除了有事闷得慌，会在草稿纸上画点速写也不怎么理睬美术了，全身心投入文化课去。

徐亚那边自然是谈不上多苦，但他也算得上职高当中厉害的一个。

边崎之倒是个拼命的，他在文科方面的优势必然可以一鸣惊人，但他的努力似乎更为致命，如今稳坐年级第二的他还能像以前一样保持着冲劲。大概是什么时候在枯燥的习题中练出了份可贵的赤城。

沈一欧……似乎变了点儿。

他保持着以往一样的规律，周末打工，平时上课，周末打工，平时上课，看上去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还是以前那个沉闷的第一名。

但无意之中，边崎之却觉得他有些变了。

边崎之上闲课时总爱扭头去看他，沈一欧上课容易恍神，以前会用余光提防着边崎之，一见他扭过头来便会给他眨个眼挑个眉，或者小心翼翼摆个飞吻，现在却不像那样活泼了。

边崎之转头不会和沈一欧对视，因为沈一欧的目光总是空的，他这些日子越是没有以前的用功了，总会眼神专注地盯着某一个地方，有时一节课下来都是那样，似乎是出神地在思考什么，又像是纯发呆。

大大咧咧来看，他真的一点没有变，玩笑还能开得自若，到点还是往厕所跑去抽烟。

但对他多些留意的人，就会发现他似乎没有以前的生气了。

边崎之心里断断续续的不好受，见他玩笑时会放松片刻，又会在他放空时愚钝那股聪明劲，滞笨地去猜测和忧虑。

沈一欧自己没意识到自身的变化，就像很多旁人一样。

大概是某天他路过曾经栖息的酒吧，怅然若失一样盯着牌匾走了好久的神，他突然觉得自己想回去，继续走进酒吧，做那个每晚都定时翘课来攒活儿的沈一欧。

但他觉得这想法并不全面，他想要的也许并不只是回酒吧，也许只是还能像以前一样。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沈老师。”他听到一声爽朗的呼唤。

沈一欧转头看去，目光在声音的主人身上放了好久，他觉得那张面孔好熟悉，但一时真就没想起来了。

那人已经走了过来，微扬脑袋问他：“你不记得我了吗沈老师？我是苏然。”

沈一欧被点醒那段光阴，冲她一笑：“记得。”

“然然。”沈一欧像从前那般唤她：“现在在哪儿读高中？”

“市重点。”苏然弯着眼：“托你的福。”

“我没那么多本事。”沈一欧说：“是你自己努力。”

苏然笑了笑说：“当时要没有你，我真学不下去数学。”

“我请你吃饭吧。”苏然说。

沈一欧略是迟疑，却道：“好。”

淮宁这片挑个顶天的也不至于多好，两人干脆找了个奶茶店。

“沈老师。”苏然问：“我可以叫你沈一欧吗？”

“本来也该这样叫。”沈一欧说：“我现在不是你的老师，也不比你大多少。”

“嗯，沈一欧。”苏然问：“要喝什么？”

“柠檬水。”沈一欧说。

“吃的呢？”苏然问。

沈一欧想到出来时边崎之说的回家给他做饭，于是只说：“不吃了，还不饿。”

茶饮很快上了桌。

苏然和以前真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个漂亮可爱的小朋友，连那点睁眼能发现的喜欢也没变。

“沈一欧。”苏然说：“你怎么一点也不忌讳？”

“忌讳什么？”

“我以前可是跟你告过白。”苏然说。

沈一欧低头笑了下：“那是以前。”

“但也没说现在就不是了。”苏然看着他：“沈一欧，市重点帅哥成片，他们像你说的那样优秀又端庄，但是我一个没瞧上眼，我现在……还是喜欢你。”

沈一欧哽了几秒，说道：“时间不够长呗，再过几年，你会遇到的。”

“我……”

“你现在别给我表白。”沈一欧打断她：“不然我可没有正当理由和你坐在这里喝奶茶。”

苏然有些不解。

“我谈恋爱了。”沈一欧说。

苏然浑身一震，瞳孔放大。

“是个男生，”沈一欧添道：“是个要一辈子的男生。”

这样的拒绝简直比当初的还要扎人心：“可你不是说你没有时间？”

她问完又自顾自苦笑两声：“只是不喜欢我吧。”

“我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不好。”沈一欧说：“你很好，只是我有眼无珠。”

苏然垂着头，咬着吸管断断续续地吮着奶茶。

“那个男生什么样子？”苏然问他：“他什么样的人？你这样喜欢？”

她这话不是拷问，甚至不带一点怒气，只是单纯的好奇、羡慕。

“他……”沈一欧想了想道：“我说不出来，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

他的边崎之，脾气不好，生气的时候要么打要么吵，消气之后又会小狗一样舔舔你给你道歉；他是高贵的，从沈一欧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他身上的糙俗是青春的缘故，骨子里的血脉却是高贵的；他谈不上单纯，有些小心思，但在某些时候又的确单纯地像个小朋友；他会费心思去保护一个家，一个与他不相关的家。

他是避风港，是星光岛，是独一无二，是非他不可。

“普普通通的高中生，为什么只能是他？”苏然问。

“因为我有眼无珠。”沈一欧说：“我只有眼，看不见别人，全是他。”

因为遇见他以后，沈一欧根本看不见别人，比他好的，比他懂事体贴的，都看不到。

他就是那个最好的，没有更好的了。

“我……”苏然啧了一声：“我说不出来祝你们幸福，就祝你开心吧。”

“嗯，谢谢。”沈一欧笑笑。

正当这时，奶茶店的帘被掀起，走进来的是边崎之，他没有看到角落的沈一欧和苏然，似若平日到前台去。

“两杯柠檬水。”边崎之说着就去扫码。

“好。”

“边崎之。”沈一欧喊了他一声。

边崎之转身看去：“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说出去打球？”

他又注意到一旁的苏然，他不像沈一欧一样容易忘事还脸盲，一眼便想起来这个女生。

苏然也看向他，两人视线交汇几秒，边崎之对她笑了下。

接着走了过去坐在沈一欧旁边。

苏然突然懂了些什么。

沈一欧道：“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那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

苏然扯着笑跟边崎之说：“你好。”

“你好。”边崎之回道。

“什么普普通通？我很普通？”他看向沈一欧。

“不是。”沈一欧无奈道：“我是说你规矩。”

“你买过词典吗？规矩和普通一个意思？”边崎之道：“一点儿都不会夸人。”

“以后再有人在外面问起我，就说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相貌堂堂、威风凛凛——你找支笔记一下，我说，你写。”边崎之道：“风度翩翩、眉清目秀……”

沈一欧哭笑不得：“你傻逼吧。”

苏然坐了会儿起身去：“那个……我先走了，我妈让我早点回家。”

沈一欧在与边崎之的玩笑中抬起眸来，他冲苏然笑了笑：“我送你吧。”

“还是我先走吧。”边崎之无奈道：“把人姑娘送到地方，这片儿不安全，送完回来吃饭。”

边崎之说着拿过台上的柠檬水问：“那桌多少钱？”

“二十七。”

边崎之付好钱拿好水走了。

“走吧？”沈一欧说。

苏然愣了一会儿才醒神来：“好。”

“你送我他不吃醋吗？”苏然问完觉得自己莫名绿茶，但也确实想问，干脆绿茶就绿茶吧。

“他大度，我自爱。”沈一欧说：“咱俩犯不上这么扭扭捏捏，况且他不是不认识你。”

“他认识我？”苏然惊道。

“他见过你，在酒吧。”沈一欧说。

苏然想起那回：“哦。”

“然然。”沈一欧说：“你看这条路多长。”

苏然抬头看向马路，一直从脚下连到一个看不见的地方，似乎没有尽头。

“但它总会走到头。”沈一欧说：“然然搭辆车吧，这条路走着费心情，不值当。”

苏然却是笑了笑：“这条路可不好打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