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风非彼风。
自然不是真正的气流形成的。
万蝉心掐诀,两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水平从眼睛前方抹过,开启了神识。
这是飞升净缘天之人提升专注力的一种方式,暂时压制其他感官,仅用双眼来感知空气中灵力的流动。
刹那间四周静下来,自动隔绝了聒噪的器鸣后,万婵心眼前突然闪过一抹极细的亮光。
她再定睛一看,才发现这种散发着亮光的细线不止一条,而是密密麻麻延伸出去,交织成比蛛丝还要密的网,最后都交汇缠绕在那把古剑上。
灵力形成的波动顺着丝线留向剑身,带动周围的空气形成了风。
万蝉心回过头去,逆风而行,转去寻找丝线的源头。
越往外走,散落的兵器就越多,原本不算亮的光在神识的加持下愈发刺眼,丝线的光芒被掩盖,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模样。
万蝉心越靠近洞口,心就越惊,因为这些丝线的另一端,绑着的不是别的,正是洞窟内的其他兵器。
她一路检查过来,每一件兵器上都被缠上了线,正在源源不断地向古剑输送灵力或煞气。
也就是说,古剑作为其他兵器的法力的容器,成为了正气与邪气交锋的平衡点。
难怪只要她一拔剑,破坏了平衡,整个洞窟就会顷刻崩毁。
万蝉心不由皱眉。
上元洞窟内部早在三百年前就已达到平衡,明显是多此一举,所以这应当是什么人在此设的阵法。
她更在意的是,那人为何选中的恰好是这把连名字都遗失了的古剑。
难道是针对她所为?
能做到气息隐蔽到需要自己开启神识才能察觉,此人的功力绝不低。
会是慕容谒吗?
只可惜现在的情形不允许她再思考下去,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斩断这些兵器与古剑的连接,恢复整个洞窟的平衡。
万婵心跃回至古剑旁,身子从半空掠过,重重拂袖几圈,将那些丝线尽数缠绕在自己的左臂上拉紧。倏忽之间,所有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化作强风,吹得她眼睛都难以睁开。
她触到实感,索性闭上眼,口中念诀,右手扬起挥舞三下,袖间便飞出数道法力凝成的白色气刃,击中丝线,发出尖锐的厉鸣——
“铮——”
丝线应声而断,磅礴的灵气和煞气失去了依附,转而狂躁地四处逃逸、卷曲,往万蝉心的体内识海灌入,如同脱缰的野马,嘶鸣着啃咬她的身躯。
万蝉心不禁咬紧牙关。
这种痛还不及天道降下雷罚的十分之一,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不怕强行吞下。
风声呼啸间,她眼神一暗,身子缓缓向古剑的方向移动,右手抓住剑柄后,倾注所有的气道沉入丹田,运转全身法力,忍着剧痛将那千斤重物一寸一寸从石缝中拔起。
耳边不断传来剑身脱离岩体的摩擦啸叫,直到最后一刻,清脆而利落的剑鸣压住了所有喧嚣:“叮——”
重剑完全脱离,被万婵心牢牢握在手心。
她清喝一声,朝着丝线的来向劈砍下去,一刹那,剑的四周旋转着升起金色的光芒,最后从剑脊迸溅而出,犹如烈阳凌空,将整个洞窟照得透亮,也吞噬了其余所有的煞气和灵气。
原本空间充斥的强压荡然无存。
风也停了。
万蝉心眉心终于松开,她站定,抬起左手,才发现袖口早就被方才的劲气割破了几道扣子。
但她毫不在意,目光落在那柄大剑上,她轻抚过剑身,萦绕不散的金光攀绕在她的指尖,似在给予回应。
确实是一把好剑。
光芒不褪,映照着篆刻的图腾,熠熠生辉。
只是,万婵心并不想让它这么早出世。
既然有人不想让自己取到这把剑,她不如将计就计,遂了那人心愿。
想至此,她取下头顶的发簪拿在手中。
这支罗伞状的发簪,是她父母留下的遗物,也是世间罕见的宝器,能将比自身大数百倍的东西收在其中。
万婵心将发簪轻轻抛出,原本只几寸余长的簪体一下子长成真正的罗伞大小,随着她的动作打开,伞心出现一道光晕形成的漩涡,转瞬就把重剑吸了进去,伞口合上后,又恢复成了发簪模样,被她插回发间。
洞窟内重回寂静。
其他兵器由于器灵损耗,不再积淀上百年,无法再形成方才针锋相对的局面。
万蝉心加固了结界后,终于走出洞口。
今夜无月。
厚重的云层压得黑沉。
漫天的大雪直往她身上扑簌。
距离万蝉心进入上古元窟已经许久,也不知道现在到什么时辰了。
而不远处,隐隐能看见荧光闪烁,像是法器散发出的光芒,正在朝她靠近。
她记起来了。
神主大人进入洞窟后又空着手出来,这样一出好戏怎能没有观众。
不知是谁邀请来了诸多神尊在此等候,只为等待这一刻,看她颓废而归,被天道摒弃。
这样想着,那些人便拥了上来。
“神主大人,您的袖子……”人群中有人惊呼。
万蝉心现在衣衫不整的模样,的确有些不体面。
“没事。”她整理了几下衣摆,随口应道。
“蝉儿。”慕容谒的嗓音从后方传来,“你可选中了什么神兵?”
众人闻言便往她身后打量,见到空无一物后终于忍不住对视几眼,却不敢问。
万蝉心毫不避讳地让他们看,同时也观察起他们的神情,最后如从前般叹了口气:“我在洞窟最深处看到了一把重剑,不知诸位神尊可否认得?那剑身比寻常的要粗许多,还刻着一些看不懂的图腾和文字。”
“这……倒是没听说过有这样一把剑。”
“是没见过,不过藏书楼中也许有记载。”
慕容谒接道:“蝉儿,你可把它带出来了?见到实物才更方便辨认。”
万蝉心摇头:“不曾。我刚要拔剑,洞窟内便天摇地晃,有崩塌之像,不知究竟是何缘故。”
“怎会如此?”质疑的声音此起彼伏。
许久,不再有人说话,众人心中已有了答案,看向万蝉心的目光也变得复杂。
这时,只有慕容谒再站了出来:“无妨,或许适合你的神兵并不在这洞窟之内。吾听闻西海中有块上千年的玄玉,坚韧能托起万丈楼宇,正适合炼成剑器,蝉儿不如前往一试。”
这说辞亦和从前一样。
上一世,万蝉心按照慕容谒的指引去了西海,只是最后仍旧失望而归,并无什么收获。
可她此刻再看向慕容谒,总觉得她说出这番话别有用心。
“是,师尊。”她向众人点了点头,“过几日我便出发前往西海,净缘天大小事宜还要仰仗各位神尊,今日就先散了吧。”
万蝉心站直在原地,目送着众人三三两两离开。
她正欲要动身回去,却听得射阳钟一声长鸣。
“铛——”
悠长厚重的回音响彻整个净缘天,提醒此刻已到子时。
过了给那只魅上药的时间了。
万蝉心预料到今日会耽搁一些时间,却没想到需要这么久。
她本打算直接回射阳宫,可一想到那少年身上的伤只差这一次就能痊愈,半途而废实在可惜,索性调转方向又去了哀牢。
可今日与往日似乎不同。
内部静得出奇,万婵心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到少年笼前,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万蝉心打开结界,映入眼帘的仍是他伏在桌子上瘦削的身子。
少年的脑袋深深埋在臂弯内,身上的狐裘毛色却比昨日黯淡了许多,后颈和背部秃了几块,有些地方甚至起绺打了结。
怎会……如此?
万蝉心心中一沉,快步走过去,才发现他并不是等自己太久累了,而是整个身子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甚至牙齿之间都能听见咬合的杂音。
“你怎么了?”
她伸手想要扶起他,可还没碰到分毫,少年却蜷缩起身子,用尽全身力气叫喊出来:“不要碰我!你们都不许碰我……”
他嗓音嘶哑,仿佛困在牢笼内的幼兽,无力地展示起还未长成的獠牙,抗拒着她的靠近。
万婵心眸色暗下去,径直到他身边,强行将他从凳子上拉起来。
她终于看清了少年的脸。
白皙的侧脸上无端多出来一道猩红的伤痕。
与她在净化仪式上留下的不同,边缘是半凝固的暗红色血痂,里面却深得足以看见淡粉色的嫩肉,不时渗出几滴血珠。
少年的眼睛与她对视上,再没从前那样的骄傲,只剩下深深的恐惧。
万蝉心不顾他挣扎,抓住他领口两侧的狐毛“刷”地扯下,一具遍体鳞伤的躯体终于完全暴露在她面前。
原来在他身上,还有数十道与脸上一样的伤痕,每一道都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是谁打的你?”她的声音不由提高,语气却愈发阴沉。
明明只要过了今日,他的伤便能好。
明明只差一点了。
自己小心翼翼修缮的物件被人顷刻破坏,让万婵心生出一股无名火,她再次压低嗓子问道:“告诉我,是谁打的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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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