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哀牢,万蝉心并没有立即回射阳宫。
峰顶的落雪停了,抬头便是满目星辰。
她在峰顶轻点脚尖,纵身一跃,整个人轻盈地腾空而去,消失在静谧的黑夜中。
后山。
这里是禁地,所以没有人会给这里的峰群起一些文绉绉的名字,时间久了,统一称为后山。
上古元窟就坐落于此。
她走近,数十丈高的庞然大物赫然眼前,黝黑的石壁如同矗立的巨人,压迫得人几乎无法喘气。
洞窟前有两座石塑的兽像,外表看上去已?裂破败,但其实是看守禁地的两头神兽幻化而成,若有人不得允许擅自闯入,它们就会现身。
万禅心的手抚上紧闭的石门,掌心微微逸出灵力,兽像的眼睛骤然“嗡”地点亮,聚焦在她身上,炽色的光灼热难耐,只需再一瞬,那两头神兽便能活过来。
说明封印仍旧有效。
她又围着后山转了一圈,也找不到人硬闯的痕迹。
难道当真是天道不许她拿走那柄剑?
离进入太古元窟只剩最后一日,万禅心不得不上心。
*
直到最后一个夜里,又是给那只魅上药的时辰。
少年应当也想自己的伤快些好,所以不再抗拒她,甚至早脱下了狐裘在等待。
经过几次药膏滋养,他的伤痕已经几乎看不清轮廓,万婵心这才留意到,他的皮肤十分白净细腻,汗毛和毛孔几不可见,只余贴在皮下的骨头隐隐透出润泽的纹理。
“明日再涂一次,应当就能痊愈了。”万蝉心道。
哀牢里没有镜子,少年看不到自己背后的伤,听到她这样说时,他紧绷的嘴角缓和了片刻,随后又飞快地拢紧衣服站起身,坐回了石床上,和万蝉心保持一定距离。
可最后就在她欲要离开时,少年忽然唤了声:“神主大人。”
他这么客气,万蝉心倒反而不习惯了。
见她没回应,少年又补充道:“我听他们都这样叫你。”
万蝉心停下脚步,不明白他的意图。
“那天,你为何没用全力?”
“那天?”
“你用鞭子抽我的时候。”少年回忆起那时的场景,眉心又是一蹙。
饶是他再不认识那些神器法器,但单单只看女子握持时的气势与磅礴的灵气,就知道那鞭子威力巨大,可谁知砸到身上竟不疼,定是她有意为之。
万蝉心想告诉他那不是什么抽鞭子,而是十分严肃的净化仪式,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她望向少年,冷冷道:“我不能告诉你。”
少年一愣,被拒绝在他预料之中,但这句话听着怎么如此耳熟?
好像……是昨日自己对她说过的。
她这么快便还回来了?
少年斜睨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哼了声,抱着臂躺回石床上,故意不再看她:“正好,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万蝉心见他这赌气的模样有些想笑,却也讶异于他的敏锐。
在那样陌生且惊恐的情况下,他竟然还能察觉出自己没有用全力。一般人看到自己被打得浑身是伤,恐怕早就乱了阵脚,哪里还会注意这些。
她没继续方才的问题,而是开口嘱咐:“明日我会晚些来,若是伤口痒,你先忍一忍,不要抓挠。”
留下这句话后,少年没什么反应,仍是保持方才的动作,脸朝着墙壁,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万蝉心无心纠缠,打开结界走了出去。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如果她没记错,卜卦的吉时在傍晚申时。
*
由司命神女座下弟子引路,方可开启上古元窟。
时间一到,万蝉心身着雪神服,来到后山。
果然和上一世一样,慕容谒也来了。
她慈眉善目,走过来轻轻抚上万蝉心的头顶:“蝉儿,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不会介意为师还以从前之道待你吧。”
万蝉心瞥了眼站着的神侍,忽然有些记不清,慕容谒是不是总爱睁着眼睛说瞎话。可她还不知道对方究竟有何目的,又为何要诬陷害死自己,只好先不动声色:“师尊多虑了,一日为师,终生为母,就如从前那般是最好的。”
慕容谒:“是啊,我膝下只有一子而无女,一直都是把你当自己女儿看待的。”她话语诚挚,眼神关切,若非万婵心早已见识过她皮囊下的真实嘴脸,几乎都要被这完美的表演欺骗。
万蝉心心中厌恶更甚,面上却不显,她抱拳道:“师尊,吉时已到,我需先入洞窟了。”
慕容谒点了点头,抱着拂尘退后半步。
神侍上前,按住门口的石雕,刹那间,兽像的眼睛又亮起来,只是下一秒,神侍抛出一枚月牙型的钥匙,恰好嵌入石兽眉心,那灼烧的光芒便暗了下去,兽嘴中吐出两枚六面琉璃。
神侍奉上:“神主大人,请领天命吧。”
万蝉心接过,抛到半空中,琉璃飞掷间不停换面,在阳光照射下散发出耀目的光,最后径直落在地面。
两枚琉璃都平稳竖立,只有尖尖的顶角支撑。
凡开启洞窟,必须要向天道请命,若掷出琉璃成此姿态,便是天道允了。
神侍见状明显放下心来,翻动手掌掐了个诀,紧闭的石门终于缓缓开启。
轰隆隆——
沉重的地颤与山鸣声声震耳,眼前的庞然大物终于露出入口。
“洞窟已开,小神告退。”那神侍身形一晃,便不见了踪影。
万蝉心已经习惯了,司命星宫的人一向正经、不苟言笑,又神神秘秘的。
只是再观慕容谒,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眼神一暗,走进洞口。刚踏入一步,整个人就被黑暗笼罩,伸手不见五指。
万蝉心回头,慕容谒仍在原地,竟与自己恰好对视上。
她眸色很是深沉,看不清情绪,但在迎上万蝉心的目光时,忽地就噙上了笑意,眼尾牵扯出几丝岁月的痕迹。
轰隆隆——
石门又重重落下,将二人阻挡在内与外。
万蝉心从脑海中拂去慕容谒的身影,定下心神,朝里而去。
洞内怪石嶙峋,穹顶高悬,这条路是她走的第二遍,心境早已不同,从前只嫌它冗长,迫不及待想要深入内部,如今却隐隐生出些不安来。
她加快脚步继续向前,越靠近,越觉得灵力流动强烈。
嗡——
没有任何征兆和过度,眼前被点亮,磅礴的灵气瞬间充斥整个山洞。
这便是上古元窟内部。
正气与邪气像是深藏在海底的暗流,表面不见分毫内里却凶险万分,散发出的光芒照亮了所有的兵器,有锈迹斑斑但仍透着凌厉的杀气的长枪,有冰铸不化散发阴寒的陌刀,再走两步,又有火种炙烤着的灵伞,它们或插于石壁,或悬浮半空,或藏身于地,但无一不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这些兵器许久不曾感应到生人的气息,居然开始躁动起来。剑鸣刀啸,斧钺铿锵,无数道或强或弱的灵力波动扫过万婵心,带着审视、好奇、排斥,甚至引诱。
但万蝉心并不为所动。她目标明确,无视这些试图影响她注意力的灵器煞兵,沿着记忆中的方向,径直往着元窟的最深处走去。
终于,她停下脚步。
在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乱石中央,她看见那柄古剑静静地伫立其中,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厚重的尘埃落满剑身,幽蓝的光束投射其上,一片寂静。
万蝉心靠近,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得格外清晰。
她用指尖轻点剑脊,从内部传递而来的灵力撞击使她感到钝痛。
她索性在石台坐下,用袖子一下一下缓慢地擦去浮尘。她擦得很仔细,没有施展法术,小心翼翼地,宛若对待一件珍宝。
逐渐,灰尘掉落,露出剑身上繁复的图腾和符文,用的是一种修长却圆润的字体撰写,万蝉心不认识,却莫名觉得熟悉。
忽然,她的耳朵捕捉到一声剑鸣:“叮……”
这声音清脆而利落,万蝉心能察觉到,这柄大剑在给自己回应。
她站起身,深吸一口气,握住剑柄,原本千斤重的大剑呼之欲出,她稍许用力,就感受到手中震颤,剑身在被缓缓抬起,剑体内部窜出的剑意厚重得足以让其他躁动的兵器都偃旗息鼓。
然而倏尔间,头顶响起了巨石破裂的声响。
万蝉心抬头,果然,如上一世般,洞窟又有了崩塌之像。
她连忙收手,没有强取。
就在她的手松开的瞬间,周围的异动也跟着停下来,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究竟怎么回事?
万蝉心确定的是,这把剑并不抗拒自己,反而传来的共鸣愈发强烈,好似在呼唤自己快些把它拔出来,可这洞窟异象却又在阻止她。
她沉下心来,盯着那大剑数秒,没再靠近,反而向后退去。
有时身处其中就被迷了眼,不如纵观全局。
而就是这一退,让她发现了些许端倪。
万蝉心站定身子,却不时从身后有风吹来,拂起她的发丝和衣摆。
上古元窟藏于山体内,四面密闭,那是何处来的风,又为什么都统一吹向古剑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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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