绅士吟唱蔷薇之歌 第73章 第 73 章

卡洛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沉浸在温暖的、舒适的云团里，被细腻柔和的白云包裹着，整个灵魂似乎都得到了解放。黑夜不再深沉，不再阴暗。卡洛斯似乎听到了月光流淌的声音，树木呼吸的声音，知更鸟梦呓的声音——他终于在许多个焦灼的夜晚后，获得了真正的宁静。

当卡洛斯从睡梦中醒来，那种恍惚的感觉还没有消退，就看到本来以为还在安睡的奥斯丁，正微笑看着自己的模样。

霍顿公爵先生换上了洁白的睡衣，斜躺在维多利亚风格的床铺上，一手撑着脸颊，一手揽着卡洛斯的肩膀，嘴角边是压抑不住的快乐和满足。

任谁看到爱人下意识地靠近自己，依恋地贴近自己，因为自己的存在而安睡，因为自己的安抚而宁静，都一定会为此感谢上帝吧——他靠近我，他需要我，这不就是他爱着我的证明吗？

“……你该再休息一会儿。”卡洛斯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与沙哑，他伸出手，按住了肩膀上属于奥斯丁的那只，“我一直在这儿，没有离开，不是吗？”

“我知道，”奥斯丁的声音多么温柔啊，几乎灌满了最甜蜜，最美味的糖浆，“但巨龙必须守护好它珍贵的宝藏。”

卡洛斯额头的发丝被拨开了，他看着奥斯丁满是深情的眼睛，知道如果自己允许，奥斯丁是一定会亲吻他的。

“还觉得你在做梦吗，奥斯丁？”卡洛斯轻声问道。

“当然，”奥斯丁的声音低沉而真挚，“这是我做过的，最美妙的梦境。哦，请不要露出这种表情，亲爱的卡洛斯，幸福冲昏了我的头脑，它让我口不择言。但是，你该知道，我现在简直幸福极了！在这世上，在这个时刻，还有像我一样幸运的男人吗？”

奥斯丁握紧了卡洛斯的手，转而贴在了自己的胸膛上：“听听我的心跳吧，它是多么雀跃，多么快乐啊！”

奥斯丁的心跳听起来的确欢乐极了，而他的脸庞，比起昨晚来也红润了一些——但依旧瘦削。卡洛斯可不希望奥斯丁只为了多看自己几眼就彻夜不难。哪怕他不再是奥斯丁的贴身男仆，也希望对方能健康一些，强壮一些。

“你该再休息一会儿。”卡洛斯肯定地说。

“我已经休息够了，”奥斯丁说，“哪怕只有一个小时，一刻钟，一分钟，只要和你在一起，它们就能成为拯救我的圣光，让我重获新生。”

但卡洛斯不会满意奥斯丁一个小时的睡眠，他拉过奥斯丁的身体，让对方的额头抵着自己的额头，认真地说：“但我希望你能当着我的面入睡。哪怕那是一个小时，一个上午，一整天。”

“但是这太可惜……”

“就当是为了我。”卡洛斯说。

奥斯丁缓慢地眨了眨眼，想掩饰自己的喜悦，但失败了：“为了你……哦，我真喜欢你这么说。”

“我以后还会这么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一直说。”卡洛斯语气轻柔，“现在，睡吧，我的先生。”

奥斯丁满意地拱了拱枕头，就像一个心愿得到满足的孩子。而他的入睡速度，远比卡洛斯预计的快很多。不过是一会儿的时间，卡洛斯就听到奥斯丁的呼吸变得平稳起来——对卡洛斯而言，奥斯丁的气息能让疲惫的他陷入安眠；对奥斯丁而言，卡洛斯的气息难道不是一样吗？

当迷路了太久的旅人回到家乡，那种无法言说的幸福和庆幸，那种溢满胸膛的感激和温暖，不正是两人现在的模样吗？

卡洛斯没有起身，用目光无声描画着眼前的阿波罗。在这个或许并不正确的时间和奥斯丁重归于好，比他想象中还要快乐，还要满足。就像现在，卡洛斯确定，他怀念着这个熟悉的怀抱。

“感谢你，奥斯丁。”卡洛斯轻声说，他扬起下巴，珍惜地亲吻了对方的额头，“感谢你愿意原谅我，感谢你愿意接纳我。”也感谢你……还愿意爱我。

而同样的话，在奥斯丁醒来后，由这个浑身洋溢着幸福的男人又说了一遍。

那已经是正午的时候了，卡洛斯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但在看到奥斯丁的眼神后，他相信，那应该也是同样的幸福吧。

奥斯丁和卡洛斯享受了一整天的温馨和甜蜜。那是一种无声的陪伴，是缺失了太久的灵魂的安适。他们简单地对话，一起用餐，一起看着广场中心的喷泉，听着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这个时候，道歉和自责反倒是不解风情的行为。

两人以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方式相处着，但他们清楚，他们并不讨厌这样的相处方式。

至于卡洛斯为什么穿着贵族的服侍，这段时间以来又经历了什么，奥斯丁并没有询问。在公爵看来，如果追究事情的真相会让两人分开，让好不容易顺畅的路转向悬崖，那就让他成为一辈子的普路托斯吧。

但卡洛斯却不这么觉得，在温馨和甜蜜之后，埋藏在水下的秘密必须要浮上水面——对相爱的人而言，隐瞒，从来都不是一种正确的选择。

不得不说，当卡洛斯放下刀叉，擦完嘴角，等仆人离开餐厅后，熟悉他的奥斯丁已经预感到了接下去的对话。但看哪，奥斯丁惴惴不安的表情，他紧张得仿佛在面临一场审判，而他的爱人已经站在了天平的另一端，随时准备要离他而去了。

“对我身份的改变，你不好奇吗，奥斯丁？”卡洛斯问，“你不想问吗，我出现在维尔特郡的原因？”

但奥斯丁斩钉截铁，语速极快地说：“这没什么好好奇的，亲爱的卡洛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们应该平等地尊重每个人的选择。”

卡洛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感谢你的温柔，奥斯丁先生。但很可惜，我必须要把事实告诉你。”

“那会让你离开我吗？”奥斯丁有些不安地问。

“或许会。”卡洛斯说。

奥斯丁柔和的气息染上了阴影：“那么，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你不明白，”卡洛斯说，“选择权在你，奥斯丁。摆在你眼前的，是你选择的机会，而不是我的。”

奥斯丁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这是什么意思？”

“我希望你能知道，你选择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卡洛斯说，“如果你会后悔，那么，现在是最好的时间。不要急着反驳我，奥斯丁，你得明白，我接下去会犯下怎样的罪孽。”

卡洛斯直视着奥斯丁，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苍白的面容：“你得知道，奥斯丁，我——正在杀死我的亲生父亲。”

餐厅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狩猎图，一只猎犬露出了尖锐的獠牙，追逐着仓皇奔跑的野兔。

卡洛斯终究是将一切和盘托出，他死于非命的母亲，他或许是帮凶或许就是凶手的父亲，以及为了复仇，他为他的亲生父亲设下了多少的灾难和陷阱。

错误的讯息、失败的投资，哪怕是卷款潜逃的银行代理人，这一切的背后，都是卡洛斯的精心谋划。

“你得知道，奥斯丁，你面前的卡洛斯·汉诺威是一个为了复仇不择手段的人。”卡洛斯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他的父亲是帮凶，他正期待着父亲的名誉扫地；如果他的父亲是凶手，他会让至亲的血液流满大地。这样的卡洛斯，你还会爱他吗？这样的罪孽，你能接受吗？”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有雾气弥漫开来，将整个街道笼罩在了一片朦胧中。

奥斯丁没有说话，他直直地看着卡洛斯，似乎不明白心爱的人究竟说了什么——他的沉默，让空气凝固了。

“……”卡洛斯握紧了拳头，“无论如何，我会尊重你的选择，奥斯丁。”

在卡洛斯度日如年的时间里，奥斯丁脸上的不安褪去了，惊讶也逐渐转向了冷静，甚至于，奥斯丁的眼神中露出了怜惜：“这让你很痛苦，对吗，卡洛斯？原来是这么回事……是的，我不该忘记的，我们相遇的开始，那个时候，你已经是一位绅士的儿子了。你该早点告诉我，卡洛斯，你的身份，你经历的一切。这些痛苦，不该让你一个人承受。”

哪怕有着美好的想象，但奥斯丁的话依旧出乎了卡洛斯的预料：“你得明白我在说什么，奥斯丁，这是最可怖的罪孽，是不被宽恕的诅咒。你要选择的，是一个不被宽恕的罪人。”

但奥斯丁的语气温柔而坚定：“单我只知道，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无论你犯下什么过错，我都爱你，一如既往。”

甜言蜜语是这世上最好的抚慰人心的东西——哪怕这是一些并不冷静的语言。卡洛斯没有忽略内心的悸动，但他叹了口气：“看来，我们必须在你冷静之后再谈了。”

“我很冷静，因为我和你一样。”奥斯丁说，“为什么不看看我呢，卡洛斯？我难道不也是一个罪人吗？我放逐了我的兄弟，比起该隐，我虚伪地留下了菲利克斯的生命，却剥夺了他健康的身体。这难道不是比该隐更为残忍的罪孽吗？我让菲利克斯一辈子都只能虚弱地和病床相伴，对于一个有着尊严的绅士而言，这比杀了他更难受，不是吗？”

“也想想格蕾丝夫人吧，卡洛斯，她已经被我关入了疯人院。她难道没有抚养过我吗？她难道没有真心爱过我吗？但看看我做了什么呢？她日日夜夜祈求着我的怜悯，她说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和菲利克斯在一起，但我无情地撕碎了她的希望。我让她丢失了贵族的体面，整天和一群疯子待在一起。而我所谓的最后的怜悯，是让她在疯了之后有女仆照顾她。你难道觉得，这不是罪恶吗？”

卡洛斯摇着头：“这不一样，奥斯丁……”

“不，这是一样的，卡洛斯。如果命运注定我们的双手必须沾满鲜血，这更说明，我们天生一对。”奥斯丁笑了起来，那并不是卡洛斯熟悉的开朗的笑容，“我们都有着无法逃离的罪孽，这真的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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