绅士吟唱蔷薇之歌 第67章 第 67 章

是因为长时间的停留，还是因为不经意间被捕捉到的视线呢？无论如何，奥斯丁注意到了卡洛斯所在的马车，他也注意到，在那个几乎吝啬的缝隙后，有人时不时会把视线投向自己。

奥斯丁的男仆恭敬地等候在马车外，却得不到任何的回答。他疑惑地看向车驾上的马夫，对方面无表情，冷漠得简直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人偶。

“尊敬的先生……”在男仆再一次小心地开口，都要以为自己冒犯的可能是一位女士时，窗帘被拉开了一个角，随着窗户被打开，一只戴着黑色男士手套的手递出了一张纸条。

男仆接过那张纸条，下一瞬间，那手就抽了回去，就好像害怕被太阳灼烧一样。

至少的确是一位先生，男仆想着，把纸条恭敬地带给了奥斯丁。

纸条上，是奥斯丁并不熟悉但十分典雅的字体：

【尊敬的先生，请原谅我无法回应您见面的请求。您想要见的，是一个被上帝，被太阳抛弃的可怜人。我无法在阳光下生活——这就是我不得不拒绝您的理由。尽管我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伟大的冒险家，但是除了每天在火车站外，羡慕像您一样身体健全的人之外，我只能在睡梦中完成自己卑微的梦想。我热衷于观察火车站来往的人群，为的是那已经破灭的美梦。如果我的视线让您感受到了困扰，还请您原谅我的冒昧吧。无论如何，很高兴能在这美好的时间和您有过短暂的邂逅。祝您健康。——卡梅伦·斯考特。】

在看到和卡洛斯截然不同的字迹时，奥斯丁本就少得可怜的期待已经跌落云端。而在读完纸条内容的时候，他更明白自己损害了一位绅士的尊严。

奥斯丁叹了口气，他收起纸条，准备亲自向那位马车内的斯考特先生说些什么，却看到对方的车夫似乎听到了主人的召唤，下马靠近了车窗，接着，将新的一张纸条带了过来。

“很抱歉惊扰了你的主人。”奥斯丁说。

马夫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自己无法说话，然后恭敬地双手递上了纸条。

奥斯丁打开了新的纸条：

【尊敬的先生，在我拒绝了您的靠近后，我却要向您提出无礼的请求了。您该知道，好奇是人类的本性，尤其是面对一些自己难以理解的事时。所以，您能告诉我，您长时间待在这里的理由吗？我在这里停留，为的是我那微不足道的心愿。那么，您呢？如果您愿意在离开这座美丽的城市，离开这繁华的车站前，满足我微小的心愿，我将不胜感激。——卡梅伦·斯考特。】

奥斯丁的期待彻底消散了。马车的主人主动邀请了他，带着天真的好奇。如果是卡洛斯，他心爱的那个人只会躲避他，离开他，而不是主动靠近他。

奥斯丁是带着歉意靠近卡洛斯的马车的。而随着他的距离越来越近，如果他就站在卡洛斯身边，他就能刚听到那几乎要撕碎胸膛的心跳声了。

“您好，斯考特先生。”奥斯丁对着车窗说，“我是奥斯丁·霍顿。”

优雅得体，彬彬有礼，是卡洛斯熟悉的奥斯丁。而这亲切的嗓音，为什么遥远得仿佛一场被沙尘遮蔽了的梦境呢？

卡洛斯稳住心神，很快递出了纸条：【您好，霍顿先生。】

在奥斯丁接过纸条的那一刻，卡洛斯花了多少力气，才不至于让双手颤抖啊。

但纸条的传递，还是让窗帘露出了卡洛斯帽子的一角，以及帽子下棕红色的头发。奥斯丁扫了一眼，又去看那只戴着黑手套的手——它可比卡洛斯的粗壮许多。奥斯丁摇了摇头，不再去问对方为什么不愿意说话。

畏光，黑色的手套，奥斯丁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白化病。据他了解，那些不幸得了白化病的可怜人，不止身体无法直接触碰温暖的阳光，有时候，他们的器官也会有难以避免的缺陷。

如果这位斯考特先生是一个无法开口说话的白化病人，那么，他的遭遇值得同情的安慰，而不是无知的嘲讽。

“在您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冒然来访，该道歉的人是我，斯考特先生。您不是好奇我留在这里的原因吗？”奥斯丁停顿了一会儿，他本来是不想继续说下去的。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能和自己产生怎样的联系呢？这样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绅士，又怎么能体会自己的痛苦和悲哀呢？

但卡洛斯的沉默让奥斯丁产生了错觉，就好像此时此刻，这位无法说话的绅士能倾听奥斯丁所有的哀伤一样。

奥斯丁望着来往的人群，眼神带着无奈：“我在等一个人，先生。我在等一个不可能出现的惊喜，一个自以为是的奇迹。因为误以为您就是我要等的人，所以我才冒昧地打扰了您，请您原谅。”

马车内，卡洛斯痛苦地闭上了眼。

过了一会儿，卡洛斯将戴了好几副手套的手再次伸了出去：【您在等一个不会来的人吗？】

“是的。”

【为什么？是那个人破坏了和您的约定吗？如果那是一个不守承诺的人，霍顿先生，您应该离开。正义和宽容从来该给予诚实的人，当一个人背弃承诺，他就不再值得信任，也不该得到谅解。为了一个虚伪的人耗费您宝贵的时间和精力，这并不是正确的做法，先生。】

卡洛斯能感受到一窗之隔，奥斯丁的呼吸，他听到那个人说：“犯错的人是我，好心的先生。违背了约定，违背了对方意愿的人，一直都是我。哦……请原谅，我无法把实情告诉您。当然，我也不是在指责您。我只是……很想和他道歉……”

马车外，奥斯丁的目光越过了广场，越过了车站的穹顶，也越过了蔚蓝的天空；马车内，卡洛斯的视线，则描绘着印在窗帘上的人影。

空气静默着。

直到奥斯丁深吸一口气，向着车窗说：“希望我没有给您的旅程带来不愉快的体验，斯考特先生。”

显然，奥斯丁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纸条再次递了出去：【您似乎很痛苦，霍顿先生。您的状态真叫人担心。】

“谢谢您的关心，我很好。”

奥斯丁在说谎。

卡洛斯紧抿着唇，用不常用的左手继续写道：【和您萍水相逢的我，没有资格评价您的人生和选择。但我不明白的是，如果等待带来的是痛苦，为什么不放弃呢？毫无意义的牺牲并不能带来光明，就像没有希望的等待只能带来失望一样。当然，如果您和您等待的人产生了误会，那么，我忠心地祝福您和他能解开矛盾。但如果，这是一场永不回头的骗局，一场用心险恶的阴谋，您该做的，难道不是停止无畏的付出吗？】

“您真是一位好心的绅士，斯考特先生。”奥斯丁似乎笑了，又似乎没有，“但就像您一直都无法忘记自己冒险的心愿，我也一样。我现在做的，就是我最应该做的事。不……我其实犯了错，无论是一开始，还是现在……如果您知道我在等待他的时候还做了哪些可笑的事，您是一定会和他一起唾弃我的。”

马车内没有递出新的纸条来，奥斯丁也不在意。这看似繁忙的车站，这来来往往熙攘的人群，没有一个是他真正寻找的港湾。

“很高兴认识您，斯考特先生。”奥斯丁整了整帽子，“我该走了。”

但那只黑手套再次伸了出来：【您让人悲伤，尊敬的霍顿先生。明明我从没见过您，但是您的哀伤那么深厚，如果让我的母亲知道，她是一定会落泪的。我知道我不该再撕裂您的伤口，但请告诉一个为您担忧的人吧。如果您说的那个人不愿意履行和您的约定，如果那个人违背了自己的灵魂和良知，您会怎么做？】

这一次，卡洛斯听到了奥斯丁的笑声。

“……那就让我受到应有的惩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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