绅士吟唱蔷薇之歌 第58章 第 58 章

称职优秀的管家永远是优雅得体的，哪怕可怕的歹徒拿刀抵住了管家的喉咙，他会发现，被他威胁的人依旧谦逊有礼，体面得仿佛正在和他进行一场友好的交流。

但管家文斯今天忘记了沉稳，更忘记了礼仪。当眼前的青年用一种熟稔的态度，故意用熟练的动作说着一些熟悉的话语时，他用尽了全力，却依旧红着眼眶流下了眼泪：“是的，卡洛斯少爷，西蒙娜小姐一定很高兴。”

下一刻，会客厅的大门被推开了，或者说，那厚重的门扉承受了过大的压力，一下子就被迫打开了自己的怀抱。

三名男士出现在门口，为首的，是一位戴着单边眼镜的中年男子。他有一双浅灰色的眼眸，是和卡洛斯不同的颜色，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两个人的眼睛轮廓是那么的相似。

他就是宅邸的主人，卡洛斯的舅舅——罗伊·汉诺威。

“主人！请您看看哪，是谁回来了！”管家激动地说。

但罗伊只是看着卡洛斯，一时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他甚至忘记了眨动眼睛。罗伊的身后，一位浅棕色头发的绅士看了看同样忘记了一切的卡洛斯，对着激动的管家说：“先离开这里，把时间留给有需要的人吧。”

文斯看着对视的两人，擦着眼泪说：“是的，休伯特先生。”

休伯特·诺福克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体贴地为两人关上门。

门外，管家的眼泪再一次流淌起来，要知道，这是多少年来他第一次流泪啊。他花了点时间平复心情，等到鼻子都有些发红，才终于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主人和您回来得真快，休伯特先生。我还以为，从俱乐部回来还需要一些时间。”

“你知道的，”休伯特说，“罗伊会在什么事上不顾一切。”

“您说得没错，先生。”管家抹了抹眼角，随后，他终于注意到了第三人，带着歉疚的表情说，“哦，还有卡文迪什先生，很抱歉在您面前失态，请原谅一个快被幸福冲晕头脑的人吧。”

陪着罗伊回来的第二个人，正是乔治·卡文迪什。

“当然，”乔治体贴地说，“失散多年的亲人再次团聚，这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休伯特看了乔治一眼，对着文斯说：“去另一个会客厅吧，他们不会希望被打扰的。”

三个人离开了，而门内，一切依旧静悄悄的。

卡洛斯站起了身。明明是该说些什么的时刻，他却忽然想到了遥远的曾经，每当那辆挂着铃铛的马车步入科林斯特城堡，每当他快步来到亲爱的舅舅身前，那个爱笑的男人总会一把抱起自己，磨蹭着自己的额头说：“看哪，看看这个聪明的可爱的小家伙，你是谁呀？”

“是卡洛斯。”每一次，卡洛斯都会一本正经地回答。

“是为了难得一见的舅舅，愿意笑一笑的卡洛斯吗？”

卡洛斯无法拒绝罗伊，如果不扯起嘴角，亲爱的舅舅总会用各种方法捉弄他——有时候，年长的舅舅可比自己幼稚多啦——于是他乖乖地点头，并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说：“很高兴你能来，舅舅。”

于是心满意足的罗伊会抱着卡洛斯，让他坐在自己的胳膊上，炫耀一般来到西蒙娜的面前：“看哪，我就说卡洛斯最喜欢的人是我，是不是？”

遥远的记忆，在这一刻变得鲜活起来。

当罗伊克制地走到卡洛斯的身前，张开双手的时候，卡洛斯只觉得有什么迷蒙了自己的双眼。

年轻人想要微笑，但失败了，他看着一脸痛苦和隐忍的罗伊，张开手，缓慢但郑重地拥抱了对方。

时隔多年的拥抱，比想象中更温暖，温暖得仿佛清晨的黎明驱散了黑夜，夏夜的清风吹散了厚重的乌云。

“看哪……这个狠心的……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是谁啊？”记忆中宽厚的肩膀正剧烈颤抖着，而曾经亚麻色的头发，鬓角竟然已经有了些微的白色。

卡洛斯张开嘴，却觉得有什么卡住了他的咽喉，他试了好几次，才声音沙哑地说：“是我，是……卡洛斯啊。”

有泪水滴落在卡洛斯的肩头，无声无息。

“是一个……该被好好打一顿的家伙……对吗？”

“是的……”

“一个不听话的……无情的家伙……”

“是的……”

卡洛斯愧疚地任凭罗伊指责。他的亲人泣不成声，怀抱却牢固极了——就好像害怕他再次消失一样。

“一个不听话的……一个狠心的……”罗伊无法再说下去。他多么想狠狠地捶打卡洛斯啊，好让这个多年杳无音信的家伙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么痛苦。但看着看已经高出一个头的外甥，他只能恶狠狠地瞪着眼，用自以为凶狠的语气说：“我真该现在就把你赶出去，免得你又惹人悲伤。只有最冷酷无情的人，才会明明还活在这世界上，却任由爱着他的人伤心哭泣。”

“我给您发过电报，也写过信。”卡洛斯低着头说，“但是您一直没有回音，我以为……您不想再见到我。”

罗伊不敢置信地说：“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不想见你？不想见最爱的外甥？哪怕拒绝皇室的邀请，哪怕拒绝皇帝陛下的授勋，我都不会拒绝你！如果你真的给我写过信，我早就……”

罗伊停顿了，他和卡洛斯对视着，语气却不安起来，他求证地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卡洛斯终于在梅菲斯特安顿下来，但罗伊已经离开了牛津的时候。

当舅甥两人核对了时间线，才发现一切都是命运残酷的玩笑——他们完美地错过了彼此。

卡洛斯的确寄出了许多信，还发过几次电报，但它们全都前往了罗伊已经卖掉的宅邸。那些没有署名的并非贵族的信件，虽然被邮差投递到了信箱里，但被后来的仆人全都扔进了下水道。而等到卡洛斯终于在伦敦得到罗伊的消息，他最重要的人却出现了问题。

“奥斯丁失去了他的父亲，而他的继母，并不是一个善良仁慈的女性。”卡洛斯说，“他信任的人只有我，为了确保他的安全，我只能留在他身边。但是您看，上帝很快惩罚了我的私心。在奥斯丁安稳下来，能应对一切之后，我寄给您的信再一次石沉大海。”

那个时候，罗伊又一次离开了伦敦。

多么巧合，多么残忍的命运啊。她就这样让互相关爱的卡洛斯和罗伊错失了彼此，只留给他们哪怕以后回想起来，都无法释怀的痛苦和遗憾。

罗伊为着两人的阴差阳错而气愤，但听到这里，却忽然连悲伤和愤怒都忘记了，他注意到了那个名字：“奥斯丁？奥斯丁·霍顿？”

卡洛斯点点头。

罗伊的神色变得五彩纷呈起来：“那个可笑的悬赏……咳咳，那个卡洛斯·戴维斯，是你？”

卡洛斯有些无奈地点点头。

“上帝哪，”罗伊不敢置信地说，“所以为了那个叫奥斯丁的悬赏你的家伙，你就任凭我再一次错过了你吗？”

“我很抱歉，但奥斯丁并不是什么卑劣的、狠毒的人，这其中有一些误会。而且……那个时候我无法离开他，”卡洛斯愧疚地说，“我本来想尽快联系您，但是，奥斯丁离不开我，他的继母又时刻谋划着他的生命，我只能这么做。”

“你可以告诉我，我来帮你解决一切。”罗伊说。

“我当然相信您的能力，也知道您会处理好一切，但是，您是一定会带我离开的，您是无法接受我成为一个贴身男仆的，不是吗？”

“那是毋庸置疑的事。”罗伊说，“你是我最重要的孩子，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贴身男仆……当然，我不否认这些职务的重要性，这世上，任何一个工种都有它存在的必要。但是，我无法看着你经受不必要的磨难。”

“我很抱歉……就是因为知道您对我的爱，我才不得不这么做。”卡洛斯说。

“为了奥斯丁·霍顿？”

“他救了我，罗伊舅舅。没有奥斯丁，我根本无法活着和您见面。他从来没有亏待过我，甚至可以说，他把一切都给了我。一个仆人却能共享主人的一切，舅舅，是我，是我辜负了他的信任。”

罗伊虚脱一样坐在了椅子上：“上帝哪……”

“我让您伤心了，很抱歉。”卡洛斯说。

罗伊沉默了一会儿：“那么，为什么说你辜负了他？卡洛斯，你无私地帮助了他——这无可否认，你抛弃了贵族的身份服侍他，这难道不是事实吗？看在上帝的份上，他不该这么对你。悬赏一个高尚的、正直的绅士，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卡洛斯看着自己的舅舅，犹豫着是否该告诉他实话——在他看来，这绝不是什么说得出口的上得了台面的经历。

罗伊似乎看出了卡洛斯的不安，他叹了口气，想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卡洛斯的头，但转而改成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那是一个贵族，我亲爱的孩子，一个有权有势的、身份高贵的公爵。但你该知道，为了你，我可以不顾一切。如果我们都是你重要的人，那么，你不会希望我们用枪打烂对方的脑袋的，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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