绅士吟唱蔷薇之歌 第54章 第 54 章

金钱从来不能衡量一个人的感情，但金钱能让贵族富裕的生活锦上添花，让本就穷苦的贫民生活更加捉襟见肘。

卡洛斯从不否认金钱的力量，只是在身无分文后，他不得不感慨，他曾经对那些穷苦人民的同情，是多么的虚浮和不切实际。也只有在真正体验过了无止尽的饥饿和寒冷后，在被那些他曾经不屑为伍的人嘲笑后，他才发现，离开了贵族的身份和贵族的庇护，他是那么的软弱无力。

虚弱、疲惫、疼痛……徒步前往牛津的道路满是坎坷，卡洛斯找不到那个窃取了他所有财物的盗贼，也无法在伦敦过多停留。他的姓名终究是出现在了报纸上——离出逃不过两天的时间——虽然并不是以逃犯而是以失踪的形式，但是那高昂的报酬，依旧让许多接过报童手中报纸的绅士与淑女啧啧称奇。

“上帝哪，梅菲斯特庄园的男仆？他真的不是偷了什么东西吗？……哦，你说得对，如果真的是逃仆，公爵大人的确没必要大费周章，直接发出通缉悬赏就可以了。”

“卡洛斯·戴维斯？我真希望自己能找到他，那样，我不仅能得到一笔不菲的报酬，或许，还能和尊敬的霍顿公爵见上一面。”

“多么无私，多么慷慨的绅士啊，上帝保佑，让他们主仆尽快团聚吧。”

而在温莎一个并不算繁华的小镇口，一名淑女指着正要离开的男性说：“哦，看哪，那个男人，他是不是和报纸上的人很像？”

随着女性的惊呼，周围所有人都把目光望向了她手指的男人，有几个抽着烟的强壮男性，更是第一时间翻开了手里的报纸。

而那个年轻男性呢？他有些疑惑又有些害怕，无所适从地看了周围的人一眼：“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先生们？”

“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还有身高！是他，没错！是卡洛斯·戴维斯！”有人尖叫起来。

休憩的恶狼睁开了眼睛。

“什么？你们在说什么？”年轻男人不安极了，“不，不要靠近我！上帝哪，你们要干什么！”

人群乱了，许多人冲了上去，把那个可怜人团团围住。

“一定是他，我敢说他和照片里一模一样！”

“抓住他！他值一千英镑！”

“哦，该死的，别拉开我！是我先抓住他的！”

“该死的撒旦，那是我的胳膊！”

宁静的空气乱成一团，此起彼伏的叫喊扬起了一大片沙尘，也就在人群激动不已的时候，一个身穿亚麻粗布衬衫，头上戴着草帽的男人无声经过了纷乱的人群。

“别让他跑了——！”

“抓住他——！”

满是贪婪的喧闹声越来越远，直到背后的小镇彻底看不见后，青年挺直的脊背才疲惫地弯曲，靠在了路边的栏杆上。

老鼠啃咬过的草帽被放在了栏杆上，露出了青年过于漆黑的头发，和一张虽然布满灰尘但依旧算得上英俊的脸。

虚假的卡洛斯正被兴奋的人们送去治安局，真正的卡洛斯呢？为着命运再一次的垂怜无奈地感慨着。

是的，早在报纸散播之前，做好了准备的卡洛斯已经将头发染黑，又将全身的衣服换给了一户农户——虽然卡洛斯并不愿意回想他头发上沾染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事实证明，卡洛斯的准备是合理的、有效的。许多人为高额的赏金疯狂，有时候，他们甚至顾不得年龄，把一些足以成为爷爷的人扭送到治安局，只因为对方的白发能在阳光下闪着微弱的金色。

奥斯丁还没有放弃，卡洛斯抬头看着飘过的洁白云朵，他这么做，实在是太不体面了，不是吗？他理应记得自己的尊严，理应记得家族的名誉，而不是任凭可怕的风言风语在社会上流传。不用想象，卡洛斯都能知道，社交圈该怎么嘲笑奥斯丁的疯狂，又有多少淑女，会对奥斯丁的取向满怀恶意地指指点点。

但是烦闷和责备之外，一种名为愧疚的情感在卡洛斯心头徘徊不去。

那个人很痛苦，不是吗？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卡洛斯闭上眼，逼迫自己忘了一切，在腹中的饥饿和腿部的酸痛感减弱了一些后，重新站直身体，继续着他漫长的旅程。

报纸的传播速度远比卡洛斯的脚步快，哪怕路过一个并不算繁荣的城镇，他都能看到街道上奔跑的报童。

放弃进入城镇的卡洛斯，只能在路边的草堆又或是好心的农户马厩中，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冰冷的夜晚。

等卡洛斯终于远离了伦敦的边界，快要接近目的地时，他狼狈得连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

不规律或者说屈指可数的进食，让卡洛斯的脸色变得苍白，他的头发不需要再做掩饰，风尘已经遮住了全部的颜色。至于磨破了皮的脚跟，破烂了的外套，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好在，远方城镇模糊的黑影成为了酒神酿造的美酒，甘美的芬芳已经随着风扑面而来。可下一瞬间，和喜悦一同出现的，还有强烈的昏眩感。不得不就近坐下休息的卡洛斯很确定，再不进食，他可能无法再支撑下去了。

长时间的饥饿让卡洛斯的身体变得虚弱，白天一阵微弱的清风都能让他的身体不停地颤抖。而哪怕到了这个地步，依旧无法摒弃自尊上街乞讨的他，艰难地来到了圣托马斯济贫院。

不列颠所谓的济贫院，早已经失去了建立时的美好初衷，抛弃了它神圣的职责，从收容救济贫困人员变成了压榨贫困人员的地方。在这里，你的确可以获得一定的食物——但愿它们可以入口，获得一张避开风雨的破床，但为此，你必须付出比想象中还要痛苦得多的劳动。

但卡洛斯已经别无选择。无床可睡、无家可归又身无分文的他，必须要找一个能临时躺下休息的地方。而一个黑面包，是认清了现实的他所能期望的最好的东西。

卡洛斯接受了济贫院的严格搜查——感谢前面一位忧伤的男士，因为他随身携带的四便士让他失去了被救济的资格，从而让排队的卡洛斯获得了这个机会。

济贫院的环境简直糟糕得可怕，没有光线的地窖，昏暗阴郁并飘散着阵阵酸臭味的浴室，以及，随时随地乱窜乱爬，喜欢在活人的胸膛上或脑袋上跳舞的老鼠们。

卡洛斯没有洗澡，在看到浴室地面可疑的液体后，他毫不犹豫地退了出来。但庆幸的是，他得到了一碗汤——虽然那或许更被适合称为水，又得到了几片干面包片和烤焦了的没有肉的肉骨头。

看着身边的一位老人熟练地敲碎了骨头，因为吮吸到骨髓而两眼发亮时，卡洛斯默不作声地做了同样的事。

说实话，骨髓的味道并不好，那种变质了的味道，哪怕是贫穷的听差都会敬而远之。

艰难的一夜过去了，在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和老鼠彻夜不停的奔跑声中，卡洛斯在第二天的六点喝了味道古怪的粥水和面包，开始了一整天捡麻絮的工作。

扯断麻绳、撕开绳线、反复揉搓、抽出可用的纤维……长时间的同一动作让卡洛斯的手腕隐隐作痛，但卡洛斯身边的人却在为此祷告，希望每天都是这样轻松的劳动。

卡洛斯心情沉重极了，他当然知道此刻的自己没有资格同情任何人，但是，他把午饭送给了指导他怎么捡麻絮的老人。

老人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卡洛斯：“有时候，过多的同情并不是什么好事，年轻人。如果因为一个人的年龄就对他妄加猜测，那么，魔鬼会告诉你最后的答案。”

“我知道，谢谢您的提醒，先生。”卡洛斯说，“我已经为此吃够了苦头。不过……我就要离开了。”

“交了好运了？”老人问道。

“或许吧。”卡洛斯说。

老人耸耸肩，把午饭推了回去：“趁着我还没有反悔。你得知道，幸运从来不会降临在一个快饿死的人身上。”

“您很特别。”卡洛斯说。

“你也是，年轻人。”老人说。

并不算饱足的食物，让精力重回了卡洛斯的身体。仅仅把济贫院当做临时休憩点的他，在完成手头的工作后就把凭证交给了守门人，离开前，老人叫住了卡洛斯。

“去福布斯特公司吧，好心的家伙，”老人说，“你还年轻，拥有上帝赐予的最美好的福祉，为什么不自给自足呢？”

卡洛斯当然知道自己不会去，但他依旧点了点头：“谢谢您，先生。”

济贫院的大门打开了，守门人的惊讶只有一瞬，接着用不屑的目光看了卡洛斯一眼，继而对着门口还没散开的人群大吼道：“还能加一个！”

话音刚落，因为收容名额满额而准备离开的人，在第一时刻冲回了大门前。

“进去吧。”守门人搜查完后说。

“谢啦，兄弟。”男人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感谢你的慷慨，哦，我终于不用再被警察赶来赶去了，上帝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卡洛斯压了压帽子，低着头离开了人群，只是还没走几步，一道伫立的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卡洛斯实在无法不注意到他。那个人的衣着太整洁了，几乎到了纤尘不染的程度——和衣衫褴褛的人群比起来，他优雅得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贵族。

深灰色的西装马甲将那个年轻人的身影衬托得挺拔而俊美，领口露出的浆白衬衫领挺括有型，领针呢？卡洛斯确定，那是一颗看似不起眼但极为昂贵的宝石。

最为重要的，是那个人的长相。

碧蓝的眼睛，略微上挑的眼角，金色的头发——比起现在灰头土脸的卡洛斯，眼前的男性，竟然和悬赏令上的他长得更为相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4章 第 5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