绅士吟唱蔷薇之歌 第50章 第 50 章

卡洛斯把一颗子弹送给了坚固的铁链，另一颗，则用来打开被锁上的房门。当他离开把他禁锢的黑暗，走过一段并不算漫长的甬道后，暌违许久的明媚阳光，终于温暖了他冰冷的身体。

回过头，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间躲藏在狭小的通道深处，昏黄的灯光仍在闪烁。而身前，熟悉的床榻，熟悉的地毯，熟悉的一切——原来菲利克斯没有说谎，自己的确一直住在奥斯丁的房间里。

是的，历任霍顿公爵的主卧里，竟然还有一间密室。多么神奇啊，身为贴身男仆的他竟然从没发现过。

但留给卡洛斯悲伤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脱下了昂贵的睡衣，穿上曾经留在房间里的仆人制服，虽然很想回到仆人宿舍里去把自己的薪水带走，但被其他仆人发现的概率太高了。卡洛斯很清楚，失踪许久的他忽然出现在庄园里，其他仆人只会带着疑惑询问他，阻拦他，并以最快的速度通知奥斯丁或是管家霍特，那么，等待他的结果简直不言而喻。

卡洛斯带走了奥斯丁房间里仅有的一些钱币——他留在房间里的薪水足够支付同等的价值，而那些昂贵的饰品，出于尊严和体面，他一个都没有碰。

说实话，黑夜才是适合出逃的最佳时间，它能掩护一切罪恶，当然也能遮掩一切行踪。

但奥斯丁不会错过任何一个与卡洛斯相拥的夜晚。

上帝知道，当卡洛斯小心谨慎地穿梭于梅菲斯特庄园，当好几次仆人们被细微的声响惊动，带着疑惑环顾四周时，躲藏着的卡洛斯是费了多大的劲，才不至于暴露自己啊。

晴朗到可恨的天气，人来人往的走廊，空旷得几乎找不到遮挡的大厅，从二楼和三楼往下看一览无余的草地和花园……好几次，卡洛斯只要再多跨出几步，就能和忙碌的仆人撞个满怀。但命运女神终于降下了恩赐，在这个可怜人被发现前转危为安。

哪怕曾有几个仆人看到了卡洛斯的背影，但感谢过往的素养让卡洛斯一直挺直着脊背，他的得体让那几个人误认为卡洛斯只是一个外出的仆人，就这样在水面留下了浅淡的涟漪，再次忙碌起自己的事情来。

卡洛斯是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离开城堡的，脑海中流水般的巨大轰鸣裹挟着他，席卷着他，让他来到了庄园的马厩边。

对于一般的贵族住宅来说，马厩永远处于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它既要让主人能在任意时刻步行至马厩，亲手检查爱马的鞍具，又必须确保那些混合着干草与马匹的污浊气味，不会飘进铺设着波斯地毯的会客厅。而霍顿家族对骑马的喜爱，让他们马厩的规模远远超过了一般的贵族。为了确保应有的体面，他们不得不把马厩移到了城堡的远处。

也正在这个足有二十多间马舍的马具室里，红鼻子的马夫一边哼着歌，一边擦拭着本就光洁的马鞍。忽然，他听到了细微的声响，是靴子踩断了枯枝的声音。

“谁？”

在马夫打开门前，来不及懊悔的卡洛斯一把扑倒在地。

茂盛的冬青树丛晃动着。

“谁在那里？”马夫发现了异常，他毫不犹豫地回到马具室，拿出一把□□快步重新回到门口，枪口对准了卡洛斯的位置，“别指望魔鬼会保佑你，鬼鬼祟祟的家伙。看看是你跑得快还是我的子弹快一些！”

树丛静悄悄的。

马夫端着枪，壮硕的身体一步一步靠近了卡洛斯。

忽然，一只环颈雉扑腾着翅膀从灌冬青树丛里飞了出来。

马夫下意识地拉动扳机，随着雉鸡的一声哀鸣，鲜血染红了树枝和树叶。

马夫愣了一会儿，他压下震惊，重新抬起枪：“出来吧，我看到你了。”

但微风吹拂着修剪整齐的冬青树，除了几只被枪声惊起的山雀，一切都安静极了。

谨慎是压抑**和冒失的最好方法。正当马夫无视了环颈雉，准备拨开冬青树从时，一阵马蹄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不远的小道上，有一道高大的人影正骑着马匹赶来。他的速度是那么快，或许驾车在天空奔驰的阿波罗就是这副模样吧。

马夫认出了那个人，失声惊叫道：“奥斯丁大人！”

随着奥斯丁名字的出现，紧张得手心都开始冒汗的卡洛斯，那一瞬间头脑变得一片空白。鼻尖泥土的气息消失了，他只能听到马蹄声，只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动。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明明隔着层层的树丛，但卡洛斯眼前，却仿佛出现了那道熟悉的声影。

奥斯丁回来了？

奥斯丁回来了。

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海啸一般在卡洛斯的身体里翻涌着。那一刻，他都要以为这是上帝的安排，是上帝让奥斯丁及时赶回来，好阻止自己离开。

而随着卡洛斯狠狠咬上自己的手背，那种冲动被压制了下去。

隔着冬青树丛，不明白奥斯丁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更不明白为什么马车变成了马匹的马夫，尽职地迎了上去。

对忙着赶路的奥斯丁来说，这是一场意外。他并不是来安放马匹的，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和预感，让他抛下了游园会，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回庄园。他的视线只能看到梅菲斯特庄园，而他的脑海，闪现的都是深爱的人微笑的模样——在反复的回味中，这甜美的蜜糖渗透出了可怕的味道——所以对这个突然冲上小道的马夫来说，如果不是奥斯丁及时拉紧了缰绳，上帝知道这个忠心的男仆会不会立刻死在马蹄下。

马匹抬起的前腿落下，刚好落在了摔倒的马夫的小腿前。它的距离是那么巧妙，让马夫黝黑的脸变得比面粉还要雪白。

“该死的！”奥斯丁跳下有些受惊的马，他一把拉起了马夫，“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哦……没事……是的，我没事……”马夫愣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立刻摆正了身体，“您回来了，奥斯丁大人。”

奥斯丁端详了马夫一阵：“你真的没事？”

“当然，尊敬的大人。请看看我的身体，他依旧健壮，他能为您喂养好所有的马匹。是的，就是这么回事。”

对奥斯丁来说，是他差点踩死一个无辜的男性；对马夫来说，是他惊吓了公爵，让他差一点摔下马受伤。一想到自己差点造成的后果，马夫巴不得奥斯丁立刻忘记刚才发生的所有事。

“如您所见，我还打到了一只雉鸡。请看，它的尾羽简直美丽极了。哦，请您不要误会，公爵大人，我并不是在随意使用您配发的武器，我只是以为树丛里有不怀好意的人在躲藏。”马夫说着，拨开了冬青树从——那里空无一人。

马夫惶恐地想继续说些什么，但确定对方没事的奥斯丁没有再给他机会，他把缰绳扔给了他：“换一匹马，立刻。”

“您是要出去吗？”马夫诚惶诚恐地问道。

“我要回庄园去。”奥斯丁说，“还有，把这匹马照顾好。”

“当然，谨遵您的吩咐。”马夫很快把先前有人窥伺当做自己的错觉，转而奔回马厩，为奥斯丁牵了一匹新的马出来。

年轻的公爵毫不犹豫地跨上马离开了。

不明白庄园的主人为什么这么着急和慌张，就好像和时间与魔鬼赛跑一样，马夫耸了耸肩，忠心希望奥斯丁能忘记今天的插曲。而随着视线转向地上的雉鸡，马夫受惊的心终于变得喜悦起来：“哦，最起码还有一件好事。是该留下它还是卖了……这是什么？”

在捡起雉鸡时，马夫看到了躺在树丛底下的深棕色。

“一个……钱夹？”马夫蹙着眉端详着捡起的精致皮质钱夹。很快，他意识到了什么，在打开钱夹，看到内侧缝着的霍顿家族纹章的鎏金贴片后，他下意识地重新合上了它，“上帝哪……”

随着马夫的话语和动作，转移了阵地的卡洛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原本的钱夹已经不见了。

刚才卡洛斯的卧倒，不仅惊动了马夫，更损失了他所有的钱币。

但钱夹的损失对卡洛斯来说或许不是坏事，有马夫在，他根本无法骑着马安全离开，但现在呢？因为马夫误以为这是奥斯丁刚才马匹受惊时掉落下来的，那么作为在场唯二的那个人，他该怎么做不是显而易见吗？私吞带来的下场是贵族老爷的问责和赶出庄园，主动上交，或许才能免去一切麻烦。

卡洛斯听着马夫叹出一口长气，骑上自己的矮脚马离开了马厩，等到风声无法再传递对方的声音后，他才从躲藏的角落站了起来。

远处，梅菲斯特庄园的城堡清晰可见，但卡洛斯已经无法看到奥斯丁的身影。

他会很快发现自己离开了庄园，不是吗？

他会愤怒，又或许痛苦，但无论如何，他是一定会来追自己的。

但来不及悲伤了，卡洛斯清楚，奥斯丁的突然回归打乱了原本所有的计划，而钱夹更是暴露了自己的行踪，他必须尽快离开。

远处，带着忐忑表情的奥斯丁正快步奔向自己的房间，他顾不得体面，无视仆人们震惊的表情，只想着要见到深爱的人来让自己安心。

而这里，卡洛斯已经牵出一匹马，遥望着梅菲斯特庄园宁静的模样。

奥斯丁的焦急在那扇门前变成了震惊，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被损坏的门锁：“不……不——！”

年轻的公爵脸色狰狞地冲入了密室，黑暗中，传出了野兽一般痛苦的嘶吼声。

而湛蓝色的天空下，卡洛斯骑着马，头也不回地奔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