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又在宁舒家待了一会,宁舒见天都黑了,自己家里又不适合再留人,便考虑起来送客。
她虚弱地靠在床头,忽然想起今天镇上会办灯会,便对坐在床边的寒商道:“寒姑娘,今儿镇上有灯会,想来应该会好玩的,你可以去逛逛。”
寒商却道:“我一个瞎子有什么可逛的,倒不如留在这里呆着。”
宁舒看向苍旻,笑了笑,道:“那苍公子呢?他瞧着还年轻,想来是对这些会感兴趣的。”
寒商不语,静待苍旻下文。
苍旻看看寒商,倒真像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般兴奋道:“是啊,我挺想去看看的,殿……”话到嘴边及时刹住转了个圈,“寒商,可以陪我去吗?”
寒商回头,微微抬着头,像是在看他。
宁舒闻言笑容愈深,用一种很温和艳羡又夹杂失落的目光看着两人。她轻轻拍了拍寒商放在床边的手,心里明白对方是担心自己,一股涩意涌上眼睛。
她用力眨了眨眼,轻声笑道:“去吧寒姑娘,这灯会也是好几年才办一次呢,听说有很多活动,很适合有情人去。”
苍旻一听“有情人”三个字脸上漫上一股薄红,有些心虚地挪开眼,不敢看寒商,也不敢看宁舒。
寒商摸着手上的玉戒,冷静快速道:“我们不是有情人。”
宁舒笑容一顿,看向一旁负手而立的苍旻,露出个有点惊讶的神情,朝着他友好地笑了笑,像是在鼓励他再努力一点去讨寒商的欢心。
“不是有情人也能去,”宁舒笑笑道,“那里很热闹,有很多外地的商人带来各种新奇的小玩意。”
“寒商,我们去看看吧。”苍旻身体有些僵硬地倾过来,眼睛却亮亮地看着她,像是真的很期待似的。
满室寂静里,寒商静默良久,还是把手放在苍旻的手心,淡淡道:“走吧。”
出了门,寒商站定在屋檐下,侧头望着苍旻,手慢慢松开,语速很慢:“你真的很想去吗?”
苍旻心里无端漫上一股难言的情绪,像有一团棉花堵在胸口和喉咙,不上不下的,堵得他发慌。
“我……”苍旻慢慢平静下来,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浅色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他深吸一口气:“我想去,殿下。”
寒商久久望着他,像是有点恍然。好半晌,她才点点头,轻声道:“那就走吧。”说着,抬手以宁舒家为圆心落了个法阵,又随手捏了几个灵鸟监视这附近的动静。
“殿下这是?”苍旻看着她的动作一愣。
“提前做点准备。”寒商走出几米距离见人还没跟上来便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他,“不走吗?”
苍旻眼睛一亮,笑着跑过来:“来了来了!”
……
办灯会的地方离宁舒家有点远,两人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到。远远望着,十里灯火绵延铺成一条地面上的璀璨星河,石拱桥上人来人往,稚子的欢笑声打破夜的寂静,空气中飘来某种植物的香气。
寒商看着周遭熟悉的景色,来来往往的商贩,总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特别是苍旻还在身边叽叽喳喳说个没停。
她下意识摩挲右手无名指上的红玉戒,呼吸慢慢放轻,脚步也慢慢变慢。大概真的是有些累了,她竟然生出一种过去的日子像是一场梦。
一场持续千万年的噩梦,而现在才是现实——属于她的现实。
苍旻突然闯入她的视线,他喘着气,像是快步跑过来的,身子歪歪斜斜,头发甩在肩上,眼含笑意递给她一根冰糖葫芦,“殿下要吃吗?”
更加梦幻……
“……谢谢。”寒商愣愣地接过那根糖葫芦,轻轻咬了一口,坚硬的糖层戳中口腔的软肉,疼痛像一把锤子,把美梦的镜子粉碎。
寒商一顿,放下糖葫芦,手上戒指光洁的戒面闪着耀眼的光辉。微凉的晚风像一盆冷水迎面浇来,她顿时清醒过来。
——过去不是梦,现在也不是梦。一切的一切,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看着那根糖葫芦,寒商突然失去了**。
“殿下怎么了?”苍旻见她不动,也陪着她停下来站在桥边,看着河岸来往的行人。
“有点累,站一会。”寒商道。她看着河岸成双结对的情侣,心道她没有撒谎,她真的有点累了。
“哦,那我陪你。”苍旻挠挠头道。
宁舒说的没错,这里真的有很多情侣。各种年纪的都有,上至七八十岁的白发夫妻下至十六七岁的少年爱情。
他们的头上都戴着一顶花环。
花环。
寒商的大脑像是被按到什么开关,她忽然想起很多事情,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如同洪水开闸般倾泻而来,幻灯片似的一帧帧快速闪过。
风拂过她脸侧的发丝,望着河面的波光以及远处的雾气,她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待衍生线结束,除她之外,不会再有人会记得这些事情。
“好了,继续逛吧。”寒商轻轻苦笑,刚想转身陪苍旻继续逛,却突然被人扣了一下头,好像被人放了什么东西在头顶上。
她一怔,条件反射抬手摸了摸头顶——她摸到了一顶花环。
寒商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被一道无声的天雷劈中。指尖还停留在粗糙的花茎上,却仿佛已经按下穿越时光的按钮,回到她漫长生命里最幸福也最无知的一段岁月。
她想起那一年的灯会,也是这样一个月高风清的夜晚,也是一样的嘈杂热闹……她身边的那个人也曾笨手笨脚地为她编过一顶,花瓣撒了一路……
“殿下!喜欢吗?我看你好像一直在看他们头顶上的花环,就去买了一顶。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就让老板给我挑了一顶,她说小姑娘都会喜欢这一款。”苍旻兴奋地手舞足蹈,微微歪着头看着寒商,像是在等她的夸奖。
他一顿,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有些嗫嚅道:“老板说……如果,如果……是送人的话,最好还是自己编一顶……”
他说着,又抬眼悄悄观察寒商的神色,见她怔忪不动,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余下的话也不敢继续说。
他抿着唇斟酌片刻,握紧拳头,努力克制自己,疯狂在脑子里搜刮词语,呼吸都一轻再轻,似乎这样就不会惊动寒商,“所以我……我还是自己编了一顶,我……我的手比较笨,可能编得不太好看……希望殿下不要嫌弃。”
苍旻磕磕绊绊说完,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看见她雕塑般的侧影,脸上的兴奋一点点褪去,只剩下不安的苍白。
“殿下……不喜欢吗?”他声音发涩,手已经怯怯地抬起,想要取下那个“错误”。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花环时,寒商猛地回过神。她微微偏头躲开他的手,仰头看着他,轻轻笑起来,神情柔软温柔:“不……我很喜欢。”
“殿下喜欢就好!”苍旻脸上的笑容忽的僵住,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
看着寒商的笑容,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可悲的戏子,在台上卖力演出,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模仿着另一个早已刻入她灵魂的角色。
他笨拙费心编制这顶花环,也仿佛成了别人遗落的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