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的几天,苍旻都没怎么见过寒商。有天半夜下楼,他看见客厅蒙蒙亮着,沙发上隐约有个人影。墙上挂着的巨大电视机上光影绰绰,播放器里的女声忽高忽低,夹杂着些模糊不清的男声。
他走近几步,电视剧的声音清晰了一些。
“你不再爱我了吗?”男人大声质问道。
“我没有爱过你。你不是他。”和崩溃绝望的男声相比,女声显得冷静又理智,近乎有点刻薄的意味。
“可是他就是我啊!你为什么不再爱我了?”
“我从没觉得你们是一个人。”女人固执重复着,“你不是他……”
“可是!……”男人反驳的声音突然消失——寒商关掉电视机,理了理白色的披肩,缓缓站起身。
擦肩而过的时候,苍旻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得说点什么。他有些着急忙慌的开口:“殿下喜欢看电视剧吗?”
黑暗里,唯有窗帘漏进来的星星点点月光。夜里的风有些大,窗帘被吹开,涌进来的月光如同天河,他们分别立在两端。
越过那道月光河,目光落在寒商隆起的肩胛骨上——他又在看着寒商的背影。
一道冷白的月光蜿蜒着悄悄爬上寒商的裙摆,她微微偏了下头,如墨的长发晃动,染上一缕清冷的月光,朱唇轻启:“不喜欢。”
她从来都不喜欢电视剧里浮夸的表演,她只是在学习——学习人类的感情。
“殿下,那天的事……我很抱歉。”苍旻哑声道,低垂着眉眼,耷拉着脑袋,神情很诚恳,也很沮丧。
他往前走了一步,寒商几乎是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必抱歉。”寒商道,“是我没控制好情绪,我应该向你道歉才是。”说着,她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她明明看着苍旻的眼睛,可苍旻却觉得,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他的身体,正直直望着他身后的那个人——那个参与她过往的人、她深爱着的那个人。
苍旻蓦地睁大眼睛,整个人仿佛被悲伤浸透,几乎要融化在夜色里。
寒商沉默了一会,又道:“近来大量难民涌进这里,宁舒应该会去难民点帮忙,我们明天去看看吧。”
苍旻哽了好半天,才低声道:“……好的殿下。”
他不是傻子,能感受到这几天寒商都在避着自己。他想问为什么,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身份去问。
第二天两人根据羊皮卷的指示一同出发去了最大的难民营,刚到附近便看见穹天宫的一众弟子们堪堪维系着岌岌可危的秩序。
羊皮卷的指示不够详细,苍旻便找了个穹天宫的弟子打听一番。
“宁舒?你是指主动请缨来帮忙的那个姑娘吗?”穹天宫弟子一听这名字便笑起来,“我知道她在哪,多亏了她的帮忙,这里的伤员太多了,还好她一直在帮忙照顾。”
“她来了很多天吗?”苍旻问。
“对,从这个难民营搭起来的第一天起她就来了。不过后面有几天没来,好像说身体不好,今天早上我们带队的师兄还嘱咐她好好休息,别太累着自己了。”
“哎,宁舒姑娘真的是个顶好顶好的人。昨天听带队的师兄说她好像在这边扎了个小帐篷,基本上每时每刻都在照顾那些伤患。”
“昨儿我师弟累倒了也是宁舒姑娘在帮忙照顾,我们物资不够她还免费提供了食物和一些药物……明明她自己也不富裕……”
穹天宫弟子谈起宁舒滔滔不绝,全是对宁舒的敬佩与赞赏。
苍旻跟在后面静静听着,他突然一激灵,小声问寒商:“那些食物……不会是殿下买的那些吧?”
寒商嗯了声,没太多意外的神色,似乎早就猜到宁舒会这么做。
苍旻不禁想起寒商先前对宁舒说的话,不禁感叹:“她自己都过得艰难,却还愿意接济别人……”
营地很大,穹天宫弟子带他们走了一段时间才到宁舒的帐篷前。
苍旻看着那顶摇摇晃晃的破烂帐篷心中五味杂陈——各色的拼接布,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破洞。
“宁舒姑娘应该是去忙了,你们两位在这等一下吧。”穹天宫弟子说着便离开了。
身处难民营边缘,但痛苦的呼号声仍然不绝于耳。苍旻听得心中难受,蹲在湖边,湖水平静,微微发黑的水面映着他的脸。
“殿下,那些魔兽,我们能帮忙清理吗?”苍旻回头看着她。
寒商沉默良久,才道:“没必要,我们不能改变过去,更何况神力有限。”
这道理苍旻不是不懂,只是他看着那些肢体残缺面露痛苦的人总于心不忍——这里到处是腐烂与死亡的气息,混杂着各种苦涩难闻的草药味。
这里的每个人脸上都是痛苦,眼里都是绝望。他们被魔兽驱赶,流离失所,痛失所爱。
“那……我们能去帮宁舒吗?”苍旻道,他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像一个在寻求大人许可的孩子,“我不会用神力,只是帮她分一下物资,帮忙搬运伤员,这样可以吗?”
寒商看着他的神情,有片刻的恍惚——在某一个瞬间,她竟然觉得他和那个人的身影重合了一瞬。
“……去吧。”寒商道,“她那边应该很乱,你去帮忙维持秩序也好。”
反正,宁舒的命运不会因此而改变,那些应该在这场魔兽袭击里丧生的人也不会因此活下来。
“殿下不去吗?”苍旻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见寒商站在原地不动便问。
“你先去,我等会就过去。”寒商摆摆手道。
苍旻略一迟疑,转身离开。
看着他远走的背影,寒商心中五味杂陈。她无比清楚他们是不一样的人,可是某些时候,他总能做出一些与那个人一模一样的动作——就比如现在,他走路时为了避开一个水坑而微微侧身的姿态,都与记忆的碎片严丝合缝。
每当这种时候——每当过去与现在重合,她总有一种感觉,好像那个人——让她明白“爱”的人好像还站在她身边。
可无名指上的戒指总是刺痛她的心,像是一把锤子,绝情又坚决地打碎她的美梦,将她扯回这个没有那个人的世界。
时至今日,寒商仍然无可救药地爱着那个人。她明白爱不是永恒的,可她也没办法爱上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