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龙大殿的穹顶仿佛被上古神祇的巨手压低了三分,每一缕流淌的空气都似浸过极北之地的千年玄冰,冷得刺骨,连骨髓缝里都透着针扎般的疼。敖漪指尖抵着白玉酒盏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那盏中琥珀色的酒液却稳如死水,一丝涟漪也无,清晰地映照出他眼底翻涌不息的暗潮,蓝眸深处,是即将崩塌的冰川。
胡清雪被凤渊那厮强行掳走已有半月。这半月来,他龙躯之内,仿佛有千万只毒蚁日夜啃噬着筋骨血脉,未尝一枕安寝,未进一餐热食。腹中绞痛与心口钝痛如潮汐般交替侵袭,却远不及此刻听闻那则噩耗——他的亲生父母,竟背着他与青丘狐族暗通款曲,要将那娇柔做作、心机深沉的青丘嫣,塞给他做这苍龙殿的女主人!——带来的剜心之痛。那痛,是连神魂都在颤栗的撕裂。
"敖漪!"敖母尖利的斥责声仿佛还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与愤怒,"你那场比武招亲已闹得四海皆知,颜面尽失!如今娶谁都行,哪怕是条鱼,一只虾,唯独那来历不明的狐狸精绝不可能进我苍龙殿的大门!你是未来的龙神,是苍龙族的唯一继承人,岂能被区区私情误了整个族群的大局!"
继承人?龙神?
敖漪喉间溢出一声低沉的冷笑,那笑声像是从万年冰窟中捞出来的,淬了冰碴子,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猛地扬手,掌风裹挟着龙吟般的磅礴气劲,轰然劈下——那张价值连城、雕刻着沧海龙腾纹的紫檀木桌案应声炸裂,木屑纷飞,酒水四溅,溅湿了他华贵的袍角。他霍然起身,墨色龙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眼底血丝如蛛网般迅速蔓延,几乎要将那双剔透的蓝眸染成血色:"大局?本殿的大局,从来,也只有她胡清雪一人!"
"轰!"一声巨响,殿中早已布下的无形结界骤然亮起刺目耀眼的金色神光,如同一个巨大的囚笼,将他死死锁在其中。父母竟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连一只苍蝇都休想飞出这方寸之地。
夜凉如水,冷月如钩,透过窗棂的雕花缝隙,将斑驳陆离的光影投映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如同破碎的镜面。一条通体漆黑、鳞甲泛着幽光的小蛇"嗖"地一声,灵巧地窜过窗缝,落地的瞬间,青光一闪,化作一名身着玄色劲装的黑衣少年,正是他自幼一同长大、情同兄弟的黑龙坐骑,墨仔。
"殿下!"墨仔脚步踉跄地奔到结界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惶与心疼,"您都半个月没合眼了!再这么不眠不休地熬下去,您的龙丹会受损的啊!"
敖漪缓缓抬眼,原本因疲惫而略显混沌的蓝瞳骤然亮起一抹骇人的精光,唇角却勾起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那笑意并未达眼底,只在唇梢凝成一道冰冷的刀锋,寒光凛冽:"墨仔,你来得正好。你可知,青丘嫣那女人手里,有样我此刻急需的东西?"
墨仔一愣,随即脸色微变:"您是说...传说中能生死人肉白骨,助人立地飞升成神的狐族至宝——赤练丹?!可是殿下,那丹药霸道无比,只有纯血狐族才能承受其狂暴药力,旁人哪怕只是沾染一丝,也会经脉尽断,爆体而亡啊!"
"正是此物。"敖漪笑意森冷如淬毒利刃,眼中闪烁着疯狂与算计的光芒,"既然他们逼我娶,那我便将这份'嫁妆',亲手夺来,送给我的小狐狸,做贺礼。"
墨仔瞳孔骤然缩缩如针,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眼前的敖漪,早已不是那个温润如玉、偶尔会脸红的龙子殿下。这半月的压抑与绝望,竟让他周身散发出一种近乎疯魔的狠戾之气,仿佛一头沉睡了万古的上古凶兽,即将挣脱枷锁,破笼而出。
"可、可赤练丹并非在青丘嫣手中,而是在她爹娘,青丘狐帝狐后那里严加看管,据说布下了七七四十九重狐火大阵,您...您怎么拿?"墨仔声音发颤,他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敖漪。
敖漪缓缓站直身体,额角两侧,平日里隐而不发的龙角在暗夜中泛着幽冷的光泽。他步履沉稳地走到墙边一处不起眼的雕花青砖前,指尖在一块腾龙纹的眼珠处轻轻划过,"咔哒"一声轻响,暗格应声弹开。里面静静躺着一颗龙眼大小的金色丹丸,表面流转着温润而强大的光晕,正是龙族秘药,能解百毒、清神智的"醒神丹"。
"我早就准备好了。"他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青丘嫣那蠢货,自以为得计,想用失忆散控制我?我便顺水推舟——假装中招,陪她演这场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戏码。待到大婚那日,拜堂吉时,宾客满堂,我会当众服下这颗解药。"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丹丸冰凉而光滑的表面,眼底闪过一丝近乎残忍的狡黠:"让她以为一切尽在掌握,让她在最高兴、最得意忘形的时候,从云端狠狠摔落,摔得粉身碎骨!"
墨仔被这缜密而狠绝的计划震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背脊发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冒上来。这哪里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敖漪?这分明是一头被逼入绝境,露出獠牙的孤狼!
"你若能出去,"敖漪忽然转过身,蓝眸紧紧锁住墨仔,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金瞳在暗夜中亮得惊人,如同两簇燃烧的鬼火,"替我去一趟凤渊那厮的栖凤崖。记住,凤族结界厉害无比,千万用最高阶的敛息术,一丝龙气也不可外泄,万万别被发现......"
他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着,紧紧攥住那颗醒神丹,指腹深深嵌入掌心皮肉,渗出点点殷红的血珠,滴落在金色的丹丸上,宛如雪地里绽开的红梅,他却浑然不觉,眼中是焚尽一切的决绝:"告诉清雪,等着我。无论要掀翻青丘,还是逆了这天,我都会把她救回来。哪怕...哪怕是碎尽龙鳞,抽断龙筋,魂飞魄散,我也在所不惜!"
墨仔死死盯着他苍白却带着疯狂血色的脸,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连呼吸都带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酸涩而疼痛。
此刻的敖漪,分明是一头被斩断利爪、拔掉逆鳞的困龙,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是刀山火海,却偏要以血肉之躯,撞开一条通往自由与爱人身边的生路。那份偏执的疯狂里,藏着惊天地、泣鬼神的决绝与深情。
"好!"墨仔猛地咬牙,眼中燃起同仇敌忾的火焰,重重颔首,"殿下放心!属下定会将话带到!哪怕拼了这条龙命,也要让胡姑娘知道您的心意,知道您从未放弃过她!"
窗外,风声呜咽,似有若无,仿佛在为这场注定惨烈、孤注一掷的豪赌,奏响悲凉而壮烈的序曲。困龙已亮出獠牙,只待时机一到,便要撕碎这虚伪的牢笼,以血与火,铺就一条通往爱人身边的,荆棘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