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那记清脆响亮的耳光,仿佛还回荡在胡清雪的耳畔,火辣辣的痛感似乎也烙印在了灵魂深处。自那日起,她便被凤渊幽禁在了他卧房隔壁的这间精致囚笼。
这里,名为照料,实为禁锢。凤渊下了死令,除他本人特许,任何人不得踏入此院半步。违令者,唯有魂飞魄散,被他亲手以金炎炼化的下场。这严苛的命令,让整个凤族宫殿的侍从都对这清幽雅致的小院望而生畏,空气中都弥漫着无声的压抑。
囚室的时光,在寂静与焦灼中悄然流逝,已是第七日。
胡清雪体内因那记耳光及先前争斗引发的伤势,在凤渊近乎偏执的“无声照料”下,确实已渐渐好转。每日按时送来的汤药,精心调配的膳食,甚至偶尔他亲自前来把脉时指尖的微凉触感,都让她苍白如纸的脸颊,终于恢复了些许生气与血色。
然而,身体的康复远不及心头的重压。自由被无情剥夺的窒息感,如同厚重的乌云,时刻笼罩着她。更让她寝食难安的,是对凤灵儿莫名失踪的深切担忧。那小丫头虽然刁蛮,却也直率,那日为了维护自己,被凤渊那般呵斥羞辱,如今音信全无……这些日子,胡清雪曾试图向偶尔隔着雕花窗棂送水送餐的佣人打探,换来的却只有死寂般的沉默和仓皇逃离的脚步声,无人敢回应她带着颤音的呼喊。
这日清晨,天光微熹,带着一丝凉意的晨风轻轻拂动窗纱。
“吱呀——”
那扇雕花梨木门被人从外轻轻推开,打破了室内的沉寂。凤渊一如既往地端着一个描金漆的精致食盒走进来,空气中立刻弥漫开清粥的淡雅香气与几样精致点心的甜糯气息,驱散了些许沉闷。
他身着一袭华贵的赤金常服,银发松松绾起,少了几分平日的戾气,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放下托盘时,骨节分明的手指与冰凉的玉盘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他习惯性地想开口说些什么,或许是询问今日的胃口,或许是例行的检查伤势,胡清雪却抢在他之前,打破了连日来刻意维持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凤灵儿呢?”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初醒的沙哑,还有一丝压抑不住的急切,“我已七日未曾见她,莫不是……被你迁怒惩罚了?”
听到这话,凤渊原本尚算温和的脸色,如同被瞬间投入了寒冰,骤然沉了下来。那双瑰丽的金色瞳孔中,情绪翻涌,似有惊涛骇浪,夹杂着被误解的愠怒、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他薄唇紧抿,强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带着几分自嘲,几分委屈。
“怎么?”他的声音冷了几分,“在你心里,我凤渊便是这等不分青红皂白、迁怒无辜的恶人?你且好好想想,这几日,是谁衣不解带地守着你,是谁亲自为你煎药疗伤,是谁你随口提的那些小要求,譬如想吃城东那家铺子的芙蓉糕,想看窗外那株梧桐的落叶,哪一样我未曾满足?你这没良心的小畜生,嗯?竟还这般挖苦我,质疑我?”
胡清雪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对凤渊,她怎敢有半分全然的信任?此人偏执乖戾,性情反复无常,行事全凭一己心意,乖张霸道,天知道他下一刻会做出何等危险之事。他此刻的抱怨与“委屈”,在她听来,不过是些欲盖弥彰、无关痛痒的耳边风罢了。不过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的手段。
“你连自己的亲妹妹凤灵儿都能随意呵斥羞辱,我一个阶下囚,又怎敢不顺从你的意?”她缓缓抬眸,清澈的眼眸中不带一丝温度,目光清冷如霜刃,直直迎上他探究的视线,“我至今不解,你这般执着于我,究竟意欲何为?杀又不杀,关在这里,锦衣玉食地供养着,难不成,是等着我伤势痊愈,好换种更新鲜、更有趣的花样来折磨我?”
凤渊被她这番夹枪带棒、字字诛心的话堵得胸口一窒,险些气笑出来。他猛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地道:“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我若真心要杀你,何须等到今日?早在你伤重昏迷不醒时,我便可以让你神形俱灭!至于灵儿那丫头,”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几分不耐烦,“不过是嫌她前些日子聒噪得紧,又屡次三番顶撞我,罚她在书房面壁思过罢了。每日吃食供应如常,未曾苛待。你若不信,待你好些,大可亲自去瞧。”
“哦?”胡清雪亦毫不示弱地回敬他一个白眼,语气中的讥讽几乎要溢出来,“不知是哪位‘好心的’殿下,给我这‘阶下囚’下了层层禁制,让我连这屋子的门槛都踏不出去半步,如今倒还好意思在此充作好人,说什么让我亲自去瞧?”她特意加重了“好心的”和“阶下囚”几个字,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
凤渊对她这副油盐不进、浑身带刺的模样,似乎也彻底没了辙。他深吸一口气,语气中竟难得地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服软和无奈,甚至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好好好,我说不过你,我的姑奶奶!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行了吧?你没错,都是我的错,成了吧?”
这一周以来,胡清雪对凤渊向来是冷若冰霜,不假辞色,能不与他说话,便绝不开口。若非今日心绪稍定,身体好转了些,又实在急于打探凤灵儿的消息,确认那小丫头的安全,她根本懒得多与他说一句话,多看他一眼。
见她神色似乎因自己的退让而稍稍缓和,不再是那般全然冰封的模样,凤渊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像是抓住了什么契机。他忽然敛起了方才的无奈与愠怒,眯起了那双金色的眼瞳,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她,仿佛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缓缓开口道:“说起来,我正好有件事要告诉你。你……想听吗?”
胡清雪心中猛地一凛,警铃大作。凤渊这副神情,绝非好事。她不知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酝酿着什么新的阴谋。但终究,那一丝微弱的好奇,以及对任何可能离开这里的机会的渴望,压过了心底的抗拒。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静待他的下文。
凤渊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掩去了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再抬眼时,他的声音已恢复了平静,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瞬间在胡清雪的心湖激起千层浪。
他缓缓说道:“你的龙神夫君,敖漪,即将在七日后,于东海龙宫,与青丘的那位嫣小姐,举行大婚之礼。”
“轰——”
这一句话,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一道惊雷,在胡清雪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只觉得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嗡嗡作响,耳边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剩下那“大婚之礼”四个字在疯狂回荡。敖漪?成婚?和青丘的嫣小姐?怎么可能!那个温润如玉,却又带着龙族骄傲的男人,那个曾与她许下生生世世诺言的夫君,那个对青丘嫣厌恶至极,甚至曾言若她再来纠缠便废了她修为的敖漪,怎么会突然……
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紧紧攥住,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连呼吸都带着尖锐的刺痛。脸色瞬间又褪尽了血色,比之前受伤时还要苍白。
可是,转念一想,敖漪的父母本就看她这“出身不明”的儿媳妇不顺眼,处处刁难。敖漪他……他或许是迫于家族的压力,身不由己?又或者,这其中另有隐情,是他为了保护她,或是为了某个更大的计划,而布下的缓兵之计?
无数念头在她脑中翻腾,纷乱如麻。她实在无法相信,那个曾对她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人,会如此轻易地背弃一切。她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出这牢笼,飞到东海龙宫,当面去问他个清楚!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然而,心底深处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告诫她,敖漪绝非冲动鲁莽之人,他如此行事,定然有他的理由……可那理由,又是什么?
凤渊将她脸上从震惊、难以置信,到痛苦、疑惑与挣扎的所有神色变化,都尽收眼底,如同欣赏着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他不动声色地轻轻放下手中一直未曾动用的玉筷,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仿佛魔鬼的低语。
“喜帖已经广发出去了,邀请了四海八荒的诸多大小势力,自然也包括我们金凤族的长老。”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她,“你若想去……我可以帮你。不过,我有条件。”
胡清雪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冀之光,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但那光芒随即又被浓重的警惕与怀疑所取代,她紧盯着凤渊,声音因激动和心有余悸而微微颤抖:“什么条件?”
凤渊深深地看着她,金色的眼眸在晨光下熠熠生辉,仿佛藏着无尽的秘密与深情。他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地说道:
“告诉我,你眼中看到的我,究竟是怎样的?”
“你应该早已察觉到了,清雪……”他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地唤她,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我对你的这份执念,并非始于今生。关于我们的前世,那些被遗忘的过往……你……想起了多少?”
最后几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胡清雪的心湖中,激起了圈圈涟漪,荡向那更深、更幽暗的未知深处。前世?他们的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