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远在万里之外的神界,水月天内,流清神君手持神兵天若鸿溪,负手在后,仰着头直勾勾盯着神君予。
“首座。吾说这不对吧,人多势众,竟欺负一介刚晋升神君不久的神祇,未免有失公道。”
流清依旧如当年般风流潇洒,但紧蹙的眉头便知他此刻并不轻松,今日他一袭蔚蓝色神袍,使得他整个人深沉几分,肩上系月白色披帛,他此刻不好受,面色似惨白。
话说堂堂神君,还从来未如今日般狼狈。流清神君以往都是自在的,便如那大江流水。
“流清神君,本座劝你还是不要参与此事为好。”
经过岁月的沉淀,神君予身上更显威严之气,他微微颔首,俯视着这位水行神君。
流清的眉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憋着一口气压在心气,迟迟吐不出,可谓难熬。
“好啊,首座既要处置端旻神君,也要我等知晓其中缘由才是,空口无凭算什么道理?”
端旻神君便是之前那位老实神官,自辞柯下界后接替了他的位置,如今在位方足十万载。流清年纪大,十万载在他眼中不过半次大闭关的时日罢了,自然会口称“刚晋升”。
端旻在流清身后,向前两步,左手搭在他肩上,负着伤,愤恨的看着神君予,若是眼中恨意可以化作利箭,那么神君予定然成了筛子,他艰难的说道:“流清神君不必为在下一介小小神官做停留,在下……自然……”
他话音未落,就被流清不客气打断:“什么小小神官?本神平生最是见不得污蔑之事,神官如何?上神如何?神君又如何?不过都是这天地间的沧海一粟,有何高低贵贱之分?又何必妄自菲薄?本神同你交友,是见你性子直率,而非看中‘神君’的头衔,至于做停留,本神不为任何人做停留。自然什么?脱身吗?本神看你是还没有意识到轻重缓急!脱身,你怎么脱身?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流清神君教训人起来一点都含糊,他同端旻相交于十万载前,没错,就是端旻刚晋升神君的那段时日。
那时端旻尚不知神界局势,他见其性格好,就顺势帮了一把,后来渐渐熟络,便交了这么个朋友。
神君予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笑容,眼中暗光闪烁,显然是动了杀心:“流清神君,本座同你相识一场,本也不想闹得太难看,但如今一看倒也不必了。”
说及此,他竟然挑挑眉,但又似是讽刺:“如此重情义,倒也是难见,你若是能不插手此事,本座倒也未尝不可放你一条生路。”
“他不过一介神官,有何值得你相救,下界凡人罢了。”
流清神君蓦地握紧拳头,骨节处泛白,他咬牙说:“下界凡人如何?神君就高人一等不成?万族本该齐心,皆是众生。”
流清自认不是个要拯救天下苍生的主,但也轮不到旁人来轻贱万族的其他种族。
神君予见此却只是冷笑;“看来,流清神君是执意相护了。”
流清怒斥,周身火气大了一倍有余:“是又如何!”
神君予终于真心一笑:“那就冒犯了。”
说罢,那把双面扇迎着万里长风而来,光面明玑化流影,灵光一闪便消失在了扇面之上。
“玄默。”
阵阵灰暗的灵力流露而出,自神君予周身往外泛起一道道涟漪。
“玄默”是反面,也就是代表黑暗一面的名称,此刻在他手中光芒大绽,他轻扇一下,黑影顿时以吞噬天地朝流清及端旻而来。
“天若鸿溪。”
随着流清的呼唤,一道空灵的铃声自无边虚空响起,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栗令修为弱一些的神祇不禁匍匐在地,欲要膜拜。
流清在诸神中的实力属于第一梯队,世间之水若天际不知尽头,天若鸿溪一次震响,天空一阵怒吼,白光落下,颠沛流离,滂沱大雨冲散世间不公与一切往昔之事。
“雨纷纷天地春。”
一道法诀自他口中唱响,天地之水自天边卷来,万物仿佛在一瞬间回春。
神君予转转手腕,自身前成虚抓动作,他另一只手勾了勾扇面,玄默在他手中旋转一圈,明玑带着庞大的法力斩向端旻。
端旻虽然在诸神中的实力只能排第二梯队,但也不容小觑。
要知道,其他上神和神君自应这天地本源而生,而他,曾经只不过是下界凡人罢了。今日得到的这一切,皆出自自身从不懈怠的修炼以及不知几何的努力,他已经很好了。
端旻在下界时的法器是一把长刀,纵使来到神界也不曾抛弃。
他与刀灵早已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之战的同伴,默契有加。
纵使他知道这把来自下界的长刀不如神界的其他神兵,他也从未起过换法器的这种想法。哪怕这把长刀在下界也算不上什么绝世兵器,他依旧如此。
他们相伴多年,其中早已不能用“情义”来形容,曾经长刀刀灵沉睡,他不惜登无妄宫请神尊,便足尖其的感情。
下界用刀作为法器的不算多,端旻在下界时一手刀法便使得出神入化,这么多年也未曾退步。
随着他的动作,磅礴的法力使刀身一颤,神君予不得不分出一道神识来专门对付他。
纵使只是神识,也不是端旻能够轻松应对——祂是神君予。
“待有一日,你自会明白。”
神尊和尘的教诲他一日不敢忘,这么多年他的藏拙只为了敬仰之人的点头,就连这神君之位也有和尘的意思,他无比崇拜神尊,但却连神尊的一句指导也听不懂。
念及他在下界常因先天天资不足而被人诟病,他果然还是天赋不够啊,那些天才轻轻松松就能办到的事,他却要许久,他经过血的努力,也不过是天才的几日罢了。他从来都没有背景,甚至在刚入仙途时被人蒙骗,后来经过不懈努力入了仙门,却只是一介杂役弟子。旁人的三言两语可以另一个人堕落,可以令曾经的天之骄子跌落神坛。而他呢?他不过一介凡人。
咔哒——
什么在破碎。
他好像是跌入了一个不解的梦,是往昔。
天之骄子剑指魁首之位,而他经历无数劫难才走到今日这一步,他的年纪已经是仙道大会的最后界限了,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参加,赢的念头在脑中挥之不去,挥之不去。
天之骄子站于阳光下,灿烂一笑,而他,只配呆在这无尽的黑暗中。
背景重要吗?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可太重要了。天赋重要吗?在这强者至上的世界可太重要了。力量重要吗?不言而喻。
我要赢……要赢!!!
可是,天骄是天骄,而凡人是凡人,出身与天赋像天堑一样将他们分开。
再努力,最终的结局于他而言也不圆满。天骄是万年难遇的天骄,有人安慰他,第二已经很不错了,有人讽刺他,还不是因为年龄大了些参与的多了才拿的第二。
他挥之不去,永远永远。这是他心中永远也解不开的结。
遗憾与不甘,他无法接受。
心魔丛生,执念丛生,妄念丛生。
那坠入梦中而往事不复的心魔再次侵蚀了他,只是不知,为何此时如此强烈。
他在哪?他要做什么?
对,他要赢……要赢!!!
他要将那些天之骄子一个个踩在脚下,让世人臣服,再无人敢嘲笑他,轻视他!!!
要……赢!!!
痛苦,太痛苦了,往事太痛苦,平生太痛苦。
什么故将降大任于是人也,这一切分明都是他努力而来的。不受天命眷顾,这世间,从不眷顾他!
啊!!!
他要……
杀杀杀的念头不断在疯长。
但就在这无尽黑暗中,那道许久未曾听见的声音响起:“待来日,你当知晓。”
刷的一声,一切妄念褪去。
“端旻!”
流清神君的嘶吼声透过万千时空传到他耳中。
或许,他已经不需要去同那些所谓的天之骄子争了,他是自己的天之骄子,他以自己为傲,正如所说,你已经够好了。
他意识回笼,摇摇头狠狠地清醒了一下,明白他这是中了神君予的幻术,从而引起久久未见的心魔。
抬头时,扇面狠狠卷来,流清神君从他面前而过,替他接下这一击,但也由于躲闪令另一道扇影钻了空子,负了伤。
“流清……”
他失声的喊了一声。
流清神君仅仅只是皱了皱眉,口念法诀:“回!”
那道伤口在他一声令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也是在此时,神君予的“援军”到了。
神君予朝他们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不必相助。
他再次迎了上去。
扇边从流清神君的脖梗间划过,一道血痕显出。
另一道扇影也来了,端旻长刀之上升起几道金色古纹,挥刀向神君予而去。
但神君予反倒笑笑,挥手甩袖间便破了道道阵法。
天若鸿溪再次震响,此时河川倒流,天际卷起海潮,大地颤抖。
神君予手腕一转,眸光闪烁,天地忽暗一瞬,天狗食日,乌蒙云中夹带几丝金光,是祥也是不详。
端旻却是笑了起来,此番场景下,他的笑显得格外诡异:“在下不过一介区区凡人,岂劳首座如此费心?”
端旻又笑又哭,看着倒有几分疯癫之感,但更多的是遗憾:“流清神君,在下今生有你一友,足矣!何谈这平生!”
他话音一转,手中刀随着他的话在刹那间照亮了这个世界:“神君予,你赢不了的,祂来了,祂不会放过你的。”
他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提刀而上。
刀身透出他桀骜的眉眼,以及那不屈的意志,他从来如此,他从来如此。
他从来不向天命屈服,他从来都是被人视如草芥,他从来就要如同流水般、清风般快意,要来去自如,便如此刻。
划——
嘀嗒——
明知不可赢,明知必输无疑,但他还是要上,他就是不信,就是不信!
就如那届仙道大会,他偏不信自己比不过所谓天之骄子。
凡人之躯又如何?凡人之心又如何?
他偏要一试!
血光撒下落入翩翩凡尘,卷入是是非非。
要赢!
这是他的意志。
放弃。
这是当下现实。
如此莽撞,如此潦草。
便如当年踏上仙途。
以为成为仙人便可令自己不再痛苦,实则是无尽的痛苦来源。
血与泪,血与泪。
也罢,此生足矣!
天骄未必比得上他,大能未必比得过他。
眼前走马观花,一生,消散前的一刻,端旻想的还是当年的仙道大会,要是……
还在少年啊。
咚——
悠长而匆促,七声不足配,太倥偬。神印映空照亮往生,与血色遥遥相望。天地间属于端旻的本源之力拔地而起,如清风拂向世间,如明月照亮众生。沙尘起舞,他本也这世间平凡人,正如尘埃、蝼蚁。
流清愣在了原地,端旻的血有几滴飞溅到了他的面庞之上,搭配上他怔愣的神情,有种说不上来的意味。
“端……旻?”
无人应答。
只留下那把断了的刀在嗡嗡作响,似是悲鸣。
天若鸿溪似乎是感受到主人的悲伤,飘到他身旁轻轻的叮咛安抚。
流清缓缓抬头,脸有一半被埋在了黑暗之下,由于端旻本凡人,他的血还是朱红多一些。
流清抬眼看向神君予,摇摇头再蹙眉,似是要看清他,或者说,他从来没看清。
神君予背过身,冷冷说道:“逆贼已诛,诸位可自行离去。”
他没管流清,端旻纵使强大,也无法真的伤到他几分。
“神君予……”
流清面色阴晴不定,咬牙道出几个字。
神君予驻足,微微侧头,露出一个虚伪的笑:“流清神君还有事?”
“巧了,本座也有。”
一道熟悉又不熟悉的声音自天际而来,冰冷透骨。似是几万年不曾听过,神君予皱了皱眉,望向声音来处。
只见上神藏一步步从苍穹走下,身后是耀眼的光,他脚下空间在他踏步时泛起几道银色的涟漪,手持一剑,眉眼锐利傲然,头戴赤金冠,身披日月星辰,着古袍。他脸上不悲不喜,无甚神情,不染尘世。
本章有一个小细节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虽然好像都是我一个人单机码字,但应该还是有零散的读者追更的……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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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