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墓 第39章 惊鸿

太古中乙历五万零三百二十一年，上神藏越苍溯不妄天，前往魔界携天谕进行新一轮的谈判，以保神魔两界下一个五万年安然无恙。

来来往往几次，上神藏也便和这位魔界至尊熟络了起来，魔尊槐并不如传闻般难以相处，待他倒是不错。

最后一次文书交接完毕，上神藏正准备如往常一般离去，魔尊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藏，你当真不愿留在魔界？”

魔尊槐缓步从高座上下来，衣摆随着他的动作泛起一道涟漪。

上神藏转身，面色温和，轻声开口：“魔界并非我的归处，多谢好意了。”

他摇摇头，闭上的双眼掩下眸中波澜起伏的神色。

魔尊槐似是遗憾，最终化作一个清浅的笑，但笑意却不达眼底，那双幽深的眸中映出上神藏离去的背影，他身有一种孤傲之气，微微颔首间清波流转，仿佛有睥睨天下之势，气质冷然，令人不敢靠近。

“也罢……终究还是殊途啊。”

他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做工精巧的玉坠，他指尖一点，一道本源之力涌入其中便不见了踪影。

“下一个五万年……”

他微微侧身，眼中闪烁：“等不到了。”

飞花落叶卷入天地不知归处，世间事不过白驹过隙，镜花水月到头一场空，转瞬即逝。

太古中乙历十万年，往事过去多少，苍溯镇天关下，上神藏似乎是在寻找什么。镇天关是苍溯唯一的绿洲，夜有日月星辰，蓦然，一道银色光芒划破天际，上神藏直觉眼前一片黑暗，天地倒转，再睁眼间便到了这不知处。

上神藏皱了皱眉，来苍溯这么多年，他从未到此地过，庞大的灵气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摸不清方向。

话说方才那道光？

他向前走着，此处貌似是一个地宫，长廊两边燃着不灭烛，但身处地下，依旧黑暗。

前路无尽，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

终于，长廊似乎要走到了尽头，黑漆漆的来路犹如他此时心。

踏入所谓“尽头”，上神藏发现此处别有洞天，一颗散发着光辉的灵树盘踞其中，由于这颗灵树一眼至云端，就暂且称它为通天树罢。

自然光透过云端照亮此间，光亮保持的刚刚好，既不觉此地黑暗，又不觉过于光明。

通天树盘踞的祭台之上，有一座石床，它成荫于树下，但此间光辉源源不断的涌入石床之上，那里，似乎躺了个人？

上神藏走至跟前，那人容貌俊美，皮肤白皙，宛若高悬明月，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古老之意，眉眼冷淡，亘古不变。沧浪色的发带随意散于两边，身着一袭银白长袍，领口绣金线，玄秘而通大道之息，腰间挂玉禁步，玉珠下的长流苏直坠袍底，袍下穿过几道古纹。双手安置于胸前。

上神藏一时愣住，情不自禁的低下头，指尖触及那条发带，那人的双眸缓缓睁开。

石灰色的眸子显得祂如此淡漠，眼中寂灭世界，冰冷而清傲。祂浅浅蹙了下眉头，但见来人，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欣喜，又转瞬即逝，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确认不是幻觉。上神藏回过神，正欲退后一步，那人伸手抓住他，声音清雅。

“别走。”

上神藏不记得自己见过此人，心中一种莫名的情愫，涌上一阵悲伤，但同样而来的还有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

他当真停住了脚步，心跳猛地加快，袖袍被他紧紧的撺在手中，指尖泛白。

那人单手发力，上神藏一时不备，向后跌去，而那人巧妙的换位，一手护住他的头以防被磕到，一手仍然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压在了他身上。

“你……”

那人笑笑，眼角弯了下来，似乎是在等后话。

上神藏与之对视，脑中一时闪过许多模糊的身影，但仅仅一瞬，便尽数忘却，他努力去回忆，却是一场空。

“在下名唤和尘。”

上神藏下意识回道：“苍溯上神藏。”

话说出口的一瞬他就后悔了，怎么随随便便自报家门，虽然礼尚往来，但谁知此人有没有目的……

若是从前的上神藏定然是不会想到这点的，但是如今的他已然不是曾经的那个他。

和尘……好耳熟的名字，似乎在很久之前听过……

他不断的搜寻着过往的经历，蓦然灵光一闪。

神尊和尘，可不就是这个名吗！

但神尊早已在十万年前消失，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威严而有些衰老的声音仿佛从时间的尽头而来，自神识空间传入上神藏的耳中。

“苍溯乃世间天命之地，溯万界之因果，生众生之天命，成大道法则。”

神尊和尘身负法则本源，乃是法则化身，如此一来，出现在此地，倒也不稀奇。

念及此，他欲要挣脱，和尘却是皱了皱眉，但最终还是放开了他。

“上神藏见过神尊。”

他正准备躬身行礼，就被一股很大的力道给拉了起来，和尘温和的声线令人平静：“不必多礼，在下早已不是什么神尊，不过万界中一介闲人罢了。”

上神藏差点没给他跪了，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好像在说“您是认真的吗”？

他听过那人自称后更是不敢恭维，什么“在下”，如今一想，好像一开始那人的自称就是“在下”。

一口一个在下，真的不怕就地惹来天雷？

那他可冤枉。

算了，反正十万载前的那场神变他也未曾参与，就算是要怪罪，怕也不会怪罪他。

“神尊说笑了，尊卑有别，下神行礼是应该的。”

上神藏低着头，敛着神情，不敢将那一丝不知名情感流露出，毕竟，他们之间如同天堑，何况自己已经落到如今这种地步，已然是再无颜面对旁人了，又何况是神尊？

和尘紧蹙着眉头，周身冰冷，但看向上神藏时又换回一种和善的神色：“上神不必妄自菲薄，什么尊卑有别？在下如今连神都不是，要真要论尊卑，应当也是在下为卑。”

话音落下，整个空间寂静一瞬，上神藏呆若木鸡，显然未曾想到神尊会说出这种话。

和尘挑眉，轻声道：“所以，上神唤在下和尘足矣，听着亲切，也好让在下攀攀关系。”

上神藏也不知是怎么了，看着和尘那双深沉的眼眸，一时之间竟如陷入沼泽般，不自觉点点头。

心底下意识的紧张，指甲似乎都要掐进血肉之中。

“上神可是紧张？无妨，那我们换个地方放松一下罢。”

和尘说是换地方，其实也没换，他拉起上神藏的手，趁着对方还未曾反应过来的功夫，化作一道流光冲向苍穹之上，足尖浮于虚空之中，似乎激起一段银色涟漪。和尘挥挥手，那本来如极夜的天空瞬间如同有了生命焕发出耀眼的光辉，但又在下一瞬熄灭，重新亮起的，是无尽的星海。

上神藏只觉一阵又一阵的力量涌入他的识海深处，那久久未曾愈合的旧伤也随之恢复，无法完全聚集的本源随之而来，像疯了一样拥向他，修养十万年都不如此刻来的快，他的本源恢复了八成。

灿烂的光辉闪烁至他们的头顶，缓慢的移动，变化诡谲。

上神藏感激的看了和尘一眼，却发现和尘也在看他，那人脸上洋溢着温和的笑容，如同一块暖玉般深深的捂热了他那早已沉寂的心，跌倒起伏的往生不得解开，但在此刻，似是尽数释怀。

他是跌落高台，但又有几人能够同眼前人相谈呢？

和尘原本淡漠的双眸也染上一番情感，淡化了寂灭之感。上神藏周身的死气渐渐散去，眼眸虽不如曾经那般明亮，但温润明朗。

清风明月，散诸世不公，照明暗界限；镜花水月，破天意不周，明因果一场。

何人不语，故人不语。

和尘似是释然一笑，转头对上神藏说：“上神，妄念使然。”

他低眉细语：“这世间无非就是得到与得不到，但如今，我都得到了。”

万载故人逢，奈何往生破。

上神藏终是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脑中那模糊不堪的往生重新忆起，迷雾在看向对方的一刻散开，诸行退让。

那人淡淡一笑：“不必多礼，藏可是要前往上苍万祭，不若一起？”

“……若无执念，何谈往生……”那人话中带了丝落寞。

“和尘。你演技有些拙劣了。”

是他的声音。

那人的面貌逐渐清晰了起来，犹如那些不得已忘记的往事。

“和……和尘？”

上神藏试探性的唤了一声。

“嗯。我在。”

不止此刻，一直在。

久别重逢的喜悦淹没了他，上神藏激动的看着和尘。

眼中有几分悲伤，更有一丝怨愤。

和尘赶在他发火前说道：“流星，许愿。”

上神藏的目光移到苍穹上，嘴上说着：“上神还信这个……？”

但动作却是不含糊，闭上双眼，上手合十，也不知是许了什么愿望。

这场流星可不是普通的流星。和尘既然幻化，或者说是召集，便定然是带了些世间难见的力量。例如此刻，天命之力化作星辉洒下。

良久，他看向和尘，语带些许好奇：“你叫我许愿，那你许了什么愿望？”

和尘一愣，摇摇头最终化作一笑：“你会知道的。”

在很久很久以后，你会知道的。

那日我许下的愿望很简单，但又很虚妄，无妄成有妄，不妄生妄念，溯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