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墓 第24章 迎华

且说上神藏这边，神君凛竟然一反往日常态，朝和尘遥遥一拜，他一向敏感，何况论智谋完全不输神君予，此番定然是意识到什么方才会如此。

“神尊恕罪。”

和尘听罢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微微偏头，好像是不经意一问：“哦？卿且说说，卿何罪之有？”

众神都是有眼力见的，不然也活不到现在，见神尊不喜不怒的神情，竟是一致的望向神君凛，命殿众神更是面带紧张之色，更有甚者开始沉思盘算一会儿该如何明哲保身。

没错，都是些趋炎附势之辈，世态炎凉而已。高楼起时，他们膜拜你，恭维你；楼阁倾倒时，他们同样会嘲笑你，鄙夷你。

再看元殿一方诸神的神情，大多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这倒也是无可厚非，毕竟前些年上一任元殿神君陨落时命殿没少打压他们，更是因为元殿与命殿是宿敌，向来不对头，此番露出如此神情，意料之中。

神君凛便是看不清也知晓此时众神脸上的神情。

但他并不在意，只要达到他的目的就好了，至于其他人，呵，那重要吗？

这点他同神君予倒是不谋而合。

看不清世间，但看得清人心。

神君凛微微一笑，很是释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不甘涌上心头，他眉眼淡淡，如死水，夜色暗涌时，却还是免不了被拉入世俗。天命呐，还不是这位说了算，他们的心思，只不过是这位懒得管，但不代表不知道。

说来也是可笑，天命抛弃了这位命殿神君。命殿神君可观天命，万事因果，但最终，竟也是这种结局——

话说他曾经倒也对法则之力起过心思，但如今见日月神临，只觉飘渺，又忽觉渺小。

他们又算什么呢？纵使力可移山海，但最终说来，于大道，于法则，不过是厉害一点的蝼蚁，至少神君凛这么觉得。

天地如此之大，你我如此渺小，命运如此多舛，大道如此无情。

“吾掌命殿多年，未尽其职，今还在上苍万祭上占出此等不祥之兆，吾有罪，请神尊降罪！”

说罢，叩首再拜，俯身于地，更令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便是揣测，也是不得的。

和尘先前表面上没说什么，就是等着好时机来降罪于他，而如今，就是绝佳的好时机。要是神君凛不先发制人，怕是一会儿没有好果子吃，不说别的，他恐怕就是下一个前元殿神君，甚至下场比那位惨上个几倍也是可行的。

何况他平时树敌尚多，前些天神君予拉拢他时拂了神君予的面子，此人睚眦必报，不知会不会在此时落井下石……

神界爱看热闹的神祇不少，届时诸位都看热闹去了，命殿其余的几位神祇又都是趋炎附势之辈，遇事只想着如何明哲保身，如何会替他求情？

和尘见此好像轻叹一声，眉眼薄凉，不知惋惜还是强压怒火，以至于场面安静，无人敢在此时出声。

他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袍袖上的褶皱，从而让自己看起来一丝不苟，仙风道骨，随后才慢悠悠开口道：“这算什么事？方才上神藏不也说了，世间没有永恒的荣耀，我神族也难逃此法，神君凛还请起身，此事你并无过错，若是由此降罪，岂不显得本尊过于小心眼，何况这些年你对命殿的功劳本尊也看在眼里，不说无过，但定然有功，如此便相抵了吧。”

和尘身负法则之力，逆转神族命运还不是轻轻松松，但他为何没有这么做，就有些意味深长了，但这一定有他的道理。

神君凛并未在第一时间起身，他疑心极重，谁知和尘是不是故意炸他，于是他选择暂不轻举妄动。

谁知和尘对此竟然嗤笑出声，笑容在他脸上绽放的那一刻令众神毛骨悚然，冰冷、淡漠、无情，如霜雪瞬间爬上树梢，于刹那间寒光乍现。他缓缓转身，正视众神，眼底的讽刺之意令人生惧：“原来在众卿的眼中，本尊竟是如此可怕，也罢，本尊常年驻于无妄宫不问世事，竟不知外界对本尊的评价。”

声音阴冷，显然是要发作了。

他蓦地瞥向神君予，选择拿他开刀：“不如由卿来说说，本尊的性情如何？”

神君予暗道不妙，但又无可奈何，只心下对神君凛多了两分怨恨。

神君凛虽然有些惧怕，但同时也松了口气，明白，他这一步走对了，要是他方才起身，和尘就会拿他来开刀，他俯身跪地，模样虔诚，和尘不好直接为难，至于和尘为何要为难他们，这还是从这位神尊的神情猜测出来的。

从和尘入场后，他便一直未曾表态，甚至连话都未说两句，脸上的神情总是那么两种，令人看不透内心所想，但神尊淡然与似笑非笑就可以看出，他的心情其实并不是很好。

“……”

神君予，神君予选择沉默不语。

但显然，和尘根本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们，马上就将炮口对准了别人。

“燕往上神，你来说。”

燕往被点名，有些诧异，蓦地抬头望向和尘。

和尘的神情于阴影下晦暗不明，看不清眼底，但可以知道的是，他此时的心情定然不是那么好 。

燕往于三十六上神中排第四，平时的存在感其实不是那么强，至于和尘为何会忽然发难于他，这就不在众神考虑范围之内了，但实际上，这出于神尊的一个小心思。

“……”

燕往能说什么，他只能沉默。

神尊淡淡暼了他一眼，续道：“燕往上神？”

“神尊恕罪，燕往近来状态不佳……”

说话之人是上神藏，作为燕往的挚友，也就只有他为燕往说话了，但显然很有效果，他话音未落，和尘迅速扫了他一眼，便摆摆手，表示无妨。

“那依卿认为，本尊性情如何？”

和尘声音平淡，但上神藏莫名的听出一股期待之意，他并未多想，因为根本来不及他细想。

他犯了难，是使劲夸，还是说实话？

实际上，只要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上神藏，不论他说出了什么惊天动地、大逆不道的话，在和尘这里，都是满分答案。

真假不论。

“……神尊常年居于无妄宫不问世事，想来淡泊名利，先前同神尊一道走过来时，神尊很是平易近人，待人温和友善，更是极有耐心，但由于相处时间甚少，在下不能因此一概而论，但想来应当性情温和之人……”

上神藏斟酌片刻，还是说了真话，虽然说出这话后众神看他的眼神很是诡异，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面对。

和尘闻此笑了笑，眼神温和，向上神藏伸手：“既如此，卿可愿同吾一同等祭台迎接日月神灵的诞生？”

一语道醒梦中人，众神这才反应过来，看向祭台之上的那道神光，只见远方，扶光与望舒交织，光尾在苍穹上划出一道好看的痕迹，鎏金与月白蓦然散开，光与暗并不互相排斥，而是融合到了一起——东方既白，金车辞晷。

似曜灵，似玄夜。

——

“离行。”

一道熟悉而又因时间在记忆中渐渐淡去的声音蓦然响起。

离行愣住，眉目寒霜凝结，寒冰不知几丈。

她转身间，草木随之而动，天地变换间，唯她还在此间。

日月于手中，却不知其想，更不知其道。

“离行。”

那人又唤了一声，直至离行看向她。

眉眼逐渐清晰，记忆逐渐被唤起，不再模糊，不再沉底，不再逃避。

那人一袭青碧色云纹仙袍，青色发带随意挽起墨发于后，使她周身多了几分洒脱。仙人面色淡雅，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很是温和。眉若远山却带几分疏离，有历尽沧桑之感，眼眸中的星光却是深不见底，有经岁月之意。她此刻的眼神，安详、温和，与离行遥遥相望，中隔岁月无数，跨天堑几重，生死的界限令人生悲，那股遗憾感穿透时间，是因果，是天命——

手中长剑所指，是大道！

剑身篆刻“迎华”二字，此人正是离行已故尊师，仙尊迎华。

离行不觉中已然泪流满面，手中日月临神剑颤抖，日月临仿佛感受到主人的悲伤之意，因此“嗡嗡”作响。

“近来可还安好？”

迎华的声音轻而情重，但过于飘渺，抓不住，看不透。

离行却是崩溃，道心彻底崩塌，世界“咔嚓”的一声碎裂，镜片飞溅，深陷于黑暗、泥潭中。

嘀嗒——

身处何处？心处何处？身在何间？

不知——

咚——

远古的钟声震碎大梦，蓦然抬头，眸中金光覆灭一切，世界渐渐亮了起来。

光点于周身而起，世界都是这片白光。

我即是我，我亦非我；我心即我心，我心亦非我心。

可怜万载长相守，待今朝一梦，不复。

奈何——

世事无常！

迎华的身影渐渐消散在此间，清风一缕来过，不见其影。

“日月同辉！”

最后一幕，日月同辉，万载浮沉，仙人不过沧海一粟，仙人也不过大道蝼蚁，天地同拜！

唯有力量……唯有力量！

眼前开朗，万物已然清明，但……

故人非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