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坠落疯人院 第9章 第 9 章

顶层房间那场关于“合作”与“控制”的短暂交锋，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缓慢却持续地扩散着。接下来的几天，阿尔瓦·诺斯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与之前那种空洞或审视截然不同。

林晚能感觉到，一种压抑的、混乱的、仿佛内部正在激烈交战的气息，萦绕在那个背对着她的瘦削身影周围。他不再制造那些或恐怖或美丽的幻象，甚至连最基本的、作为背景噪音的细微精神扰动都消失了。他像一座进入休眠期的火山，内部岩浆翻滚，表面却异常平静。

他需要时间。林晚知道。去消化“逃离”的可能性，去权衡“控制”与“被控制”的区别，去面对他那被囚禁的“神性”与可能残存的、对自由的“人性”渴望之间的撕裂。

她没有再催促，也没有再进行任何形式的言语试探。她只是按时送餐，放下，离开，动作轻缓，如同对待一个布满裂纹、一触即碎的琉璃器皿。但她每一次踏入房间，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无形的、连接着他们意识的丝线，并未断裂，反而因为那次开诚布公的提议，变得更加坚韧和……敏感。

她需要更多的筹码。光有理念和空泛的承诺是不够的。她需要了解敌人，了解这座囚禁阿尔瓦、也可能随时吞噬她的圣玛丽安庇护所，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原主莉安·怀特留下的那枚铜钥匙，再次在她掌心散发出冰冷的触感。那扭曲的、如同缠绕眼球与触须的符号，仿佛无声地催促着她。

机会在一个闷热的、雷雨将至的午后降临。一场突如其来的病人集体躁动（林晚怀疑这背后是否有阿尔瓦无意识情绪波动的影响），几乎抽空了所有能动用的医护人员力量，连平日刻板严厉的护士长都亲自下场镇压，走廊里一片混乱，看守也比平日松懈了许多。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混合着恐惧与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她知道，这是最好的，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她借口需要去底楼储藏室领取额外的镇静剂和束缚带，巧妙地避开了几拨匆忙奔走的人群，拐进了通往建筑最深处、人迹罕至的后勤区域。这里的光线更加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灰尘和潮湿石头的气味，与前方区域的消毒水味形成鲜明对比。

根据她这些天暗中观察和从其他护士只言片语中拼凑的信息，以及那枚钥匙上符号隐约带给她的指向感，她在一面看似普通、布满污渍和蛛网的墙壁前停下了脚步。

墙壁的角落，有一个不起眼的、仿佛是装饰性的石雕烛台。烛台底座的纹路，与她手中铜钥匙的符号，在昏暗光线下，几乎完美吻合。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她深吸一口气，将铜钥匙小心翼翼地对准底座纹路，屏住呼吸，轻轻插入，然后，顺时针一拧。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尘埃吸收的机括响动传来。

紧接着，旁边一块看似与墙壁浑然一体的、巨大的石板，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刺鼻的、混合着福尔马林、**有机物和某种金属腥锈的气味，如同实质的恶臭洪流，猛地从缝隙中喷涌而出，呛得林晚几乎窒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密道！

她强忍着呕吐的**，侧身挤了进去。身后的石板在她进入后，又无声地滑回原位，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

眼前是一片几乎绝对的黑暗，只有从门缝透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勉强勾勒出一条向下延伸的、粗糙石阶的轮廓。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在这里更加浓郁，几乎凝固在空气中。

林晚从护士服口袋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小截偷藏起来的蜡烛和火柴。微弱的火苗亮起，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却也将周围扭曲跳动的阴影映照得更加诡异。

她沿着石阶，一步步向下。石阶湿滑，布满苔藓，空气阴冷刺骨，与地上层的闷热形成冰火两重天。越往下，那种非人的、压抑的气息越重。

不知走了多久，石阶到了尽头。眼前出现了一条狭窄的、拱顶结构的石头甬道。甬道两侧，是一扇扇厚重的、带着观察窗的铁门。观察窗极小，而且从外面被铁板焊死了一半。

林晚将蜡烛凑近一扇铁门的观察窗，踮起脚，向内望去。

烛光摇曳，照亮了里面的景象——

那不是一个房间，更像是一个……兽笼。地上铺着肮脏的稻草，墙壁上布满了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喷溅状污渍。一个瘦得皮包骨头、几乎看不出人形的人影，蜷缩在角落里，脖子上套着厚重的皮质项圈，项圈连接着一条粗重的铁链，拴在墙壁的铁环上。人影一动不动，如同死了一般。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她移动到下一扇门。

这一次，她看到里面的人被束缚在一种类似牙科治疗椅的金属装置上，头上连接着满是电线的粗糙金属头盔，嘴角残留着白沫，双眼翻白，身体间歇性地、无意识地抽搐着。

第三扇门……第四扇门……

景象大同小异，都是非人的囚禁和显而易见的折磨。有些房间里甚至散落着一些形状古怪、带着污迹的金属器械，让她联想到中世纪的刑具。

这里不是病房。这里是……实验室。或者说，是刑场。

她的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冻结。圣玛丽安庇护所光鲜（如果那也算光鲜）表面下的腐烂核心，就这样**裸地呈现在她面前。

她继续向前摸索，甬道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更加厚重的铁门，门缝里透出更加明亮的光线，以及……断断续续的、压抑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呜咽和呻吟。

林晚屏住呼吸，轻轻推开一道门缝。

门内的景象，让她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留下彻骨的冰寒。

这是一个更大的空间，像是一个简陋的手术室兼观察室。墙壁上挂着各种骇人的器械——不同尺寸的电击棒、带着螺旋钻头的颅骨穿孔器、布满尖锐探针的网格状装置……冰冷的金属表面反射着中央无影灯惨白的光芒。

房间中央，一张覆盖着污秽不堪皮革的金属床上，固定着一个身影。林晚认出，那是前几天还在普通病区，因为总是声称自己能听见“大地心跳”而被其他病人嘲笑的“钟表匠”。此刻，他双目圆睁，眼球布满血丝，嘴巴被强制撑开，塞着防止咬舌的装置，喉咙里发出那种非人的、绝望的呜咽。他的头颅被一个金属框架固定着，太阳穴两侧贴着湿漉漉的、连接着电线的电极。

一个穿着沾满污迹白大褂、戴着口罩的男人（林晚认出那是霍夫曼医生的助手），正冷漠地调整着旁边一台简陋发电机上的旋钮。而霍夫曼医生本人，则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一边观察着“钟表匠”的反应，一边快速地记录着，眼神专注，甚至带着一丝……狂热。

“……对特定频率电流刺激，实验体7号出现显著颞叶脑电波异常，伴随强烈恐惧反应及幻听加剧……”霍夫曼低声念叨着，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加大电流。”他头也不抬地命令道。

助手面无表情地推动了旋钮。

“钟表匠”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扔上岸的鱼，剧烈地痉挛起来，喉咙里的呜咽变成了撕心裂肺的、被堵住的惨叫，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

林晚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失声尖叫出来。她胃里翻腾得厉害，眼前阵阵发黑，依靠着冰冷的门框才没有软倒在地。

这就是……“治疗”？这就是圣玛丽安庇护所地下的真相？！

她猛地想起阿尔瓦档案中提到过的“诺斯计划”，想起霍夫曼医生看他时那混合着恐惧与贪婪的眼神。

他们不仅仅是在囚禁和研究阿尔瓦，他们是在试图……复制他的能力？或者，理解其原理，并将其应用于……控制其他人？这些地下的“病人”，就是他们失败的作品，或者……实验的“耗材”！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杂着巨大的悲悯和更深沉的恐惧，在她心中燃烧。她终于明白，阿尔瓦·诺斯为何会对“控制”这个词如此敏感和排斥。因为他所见过的、所经历过的“控制”，就是眼前这幅地狱般的景象！

她不敢再看下去，强忍着眩晕和恶心，踉跄着向后退去，想要逃离这个人间地狱。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她的目光扫过房间角落的一个金属文件柜。柜门没有完全关紧，一份摊开在桌上的文件夹吸引了她的注意。借着无影灯的光线，她看到了文件夹扉页上的一行字：

“诺斯计划阶段性报告（失败品处理记录）”

失败品……处理……

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穿了她的心脏。

她没有时间细看，脚步声和霍夫曼与助手的交谈声正朝着门口靠近。她慌忙吹灭蜡烛，凭借着来时的记忆和对黑暗的逐渐适应，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沿着来路狂奔，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当她终于重新拧动钥匙，推开那块活动的石板，重新呼吸到地面上那混杂着消毒水和霉味、却至少不那么令人窒息的空气时，她几乎虚脱地瘫软在墙角，浑身被冷汗浸透，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地下室的哭嚎，霍夫曼医生冷漠的记录，“失败品处理”那几个冰冷的字眼……这一切如同烙印，深深烙在了她的脑海深处。

她终于明白了阿尔瓦·诺斯所处的真正环境，明白了“合作”与“逃离”背后，所需要对抗的，是怎样一个庞大、残忍且毫无人性的机器。

她也更加理解了，阿尔瓦那深入骨髓的冷漠与偏执从何而来。

在这样的地狱里，除了将自己封闭起来，扮演一个无所不能的“上帝”，还能如何生存？

林晚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她的眼中，恐惧尚未完全褪去，但一种更加坚定的、近乎冷酷的决心，正在缓缓滋生。

她知道了敌人的面目。

现在，她需要让那个顶层的“上帝”也知道——不是通过她苍白无力的语言，而是通过某种方式，让他“亲眼”看到，他所处的，是怎样一个亟待摧毁的深渊。

她握紧了口袋里那枚冰冷的铜钥匙，仿佛握住了通往真相与反抗的武器。

接下来的路，注定更加艰难，也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