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坠落疯人院 第10章 第 10 章

地下室的景象如同无法驱散的瘟疫，在林晚的脑海中反复上演。那些被铁链锁住的、不成人形的躯体，霍夫曼医生冷静到残酷的记录笔迹，“失败品处理”那几个冰冷的字眼，还有“钟表匠”在电击下撕心裂肺却被堵在喉咙里的惨叫……这一切构成了一幅地狱绘卷，日夜灼烧着她的神经。

她看待圣玛丽安庇护所的目光彻底改变了。那些灰泥墙壁不再仅仅是压抑，而是掩盖罪恶的遮羞布；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不再象征着权威与救治，而是披着人皮的恶魔；甚至连空气中常年不散的消毒水味，此刻闻起来也像是为了掩盖更深层、更血腥的**。

她看待阿尔瓦·诺斯的目光，也变得更加复杂。那个端坐于顶层、拥有着近乎神祇力量的男子，在她眼中，不再仅仅是一个危险、不可预测的病患，一个需要被“驯服”或“利用”的对象。他更像是一个被困在巨大蛛网中央的、最为珍贵的猎物，而织就这张网的，是远比疯狂更可怕的、冰冷的、系统化的残忍。

她必须告诉他。不是用苍白的语言描述，而是让他“感受”到。让他明白，他们拥有共同的敌人，他们身处同一个需要被摧毁的牢笼。

但如何做到？直接闯入他的意识，分享那些恐怖的记忆碎片？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做到，更不确定这会不会引发他精神上的剧烈排斥甚至反噬。

机会，以一种她未曾预料的方式，降临了。

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疯狂抽打着疯人院高窗的铁条和玻璃，发出如同万千鬼魂哭嚎般的尖啸。闪电不时划破漆黑的夜空，将室内映照得一片惨白，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林晚本不该当值，但一名护士因高烧倒下，她被临时抓来顶替夜班。当她提着光线摇曳的马灯，例行公事地走向顶层送夜宵时，还未推开那扇橡木门，她就感觉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令人心悸的波动。

门内的气息，不再是死寂，也不再是之前那种压抑的混乱，而是一种……躁动不安的、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的能量场。空气似乎在微微震颤，连门板都传来一种低频的、令人牙酸的震动感。

她心中一紧，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

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房间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提供着短暂的光明。在那一明一灭的惨白光芒中，她看到房间里的物品——椅子、矮桌、甚至那厚重的地毯边缘——都呈现出一种违反重力的、轻微的悬浮状态，如同失重般微微晃动、旋转。

阿尔瓦·诺斯依旧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但他不再是那个背对着她、沉寂如石的剪影。

他佝偻着身体，双手死死抓住椅子的扶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的头低垂着，黑色的碎发遮住了他的面容，但林晚能看到他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一种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从齿缝间挤出的呜咽声。

最让她心惊的是，他那总是隐藏在宽大病号服下的、瘦削的脊背，此刻正以一种不自然的频率起伏、痉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体内疯狂冲撞，试图破体而出。

空气中的能量波动正是来源于他。那种无形的、扭曲现实的力量，似乎因为他自身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失控，形成了这片小范围的、物理层面的异常区域。

他怎么了？

林晚瞬间想到了地下实验室，想到了霍夫曼医生。是他们在今天，又对他做了什么？进行了某种更残酷的实验？注射了某种新的、刺激性的药物？

闪电再次亮起。

这一次，借着那转瞬即逝的强光，林晚看到了被阿尔瓦紧紧攥在右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看起来十分陈旧的、漆面斑驳脱落严重的……木质音乐盒。音乐盒的盖子敞开着，里面的机械结构似乎已经损坏，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就是这样一个无声的、破旧的音乐盒，却仿佛勾起了阿尔瓦某种最深层的、最不堪回首的记忆创伤。是童年？是某个被遗忘的、与这音乐盒相关的痛苦节点？

霍夫曼医生！林晚几乎可以肯定。只有那个深谙如何折磨人心、如何精准触发痛苦记忆的恶魔，才会用这种看似无害、实则恶毒的方式，来刺激、观察，甚至可能试图“引导”阿尔瓦的能力。

“呃……啊……”阿尔瓦的呜咽声变得更加痛苦，其中夹杂着模糊的、仿佛在抗拒什么的音节。悬浮的物品晃动得更加剧烈，矮桌的一角甚至磕碰在墙壁软包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整个房间的能量场变得极不稳定，空气中仿佛有细碎的电火花在闪烁，一种毁灭性的气息开始弥漫。

林晚毫不怀疑，如果放任下去，阿尔瓦的失控很可能会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可能是他自身的彻底崩溃，也可能是这片区域物理结构的破坏，甚至……波及到整座疯人院。

逃跑的念头只在她脑中闪现了一瞬，便被更强烈的念头压了下去。

不能走。

这不仅是因为职责，更因为……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在他最脆弱、最无助、也最能感知外界善意的时刻，真正触及他内心的机会。

她想起了自己提出的“合作”，想起了“控制”。

现在，就是实践的时刻。

她将手中的食盒轻轻放在门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本能的恐惧，一步步朝着那个在雷电交加中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裂开的身影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在穿越一片无形的能量沼泽，空气中弥漫的精神压力让她头晕目眩，耳畔似乎又响起了那些诡异的低语和哭泣，但这一次，她知道，那是他失控力量外溢的余波。

“诺斯先生……”她尝试着呼唤，声音在雷声的间隙中显得微弱而颤抖。

没有回应。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回忆与力量暴走的漩涡中，对外界充耳不闻。

悬浮的椅子在她靠近时危险地晃动了一下。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能再犹豫了。

她回忆起之前，仅仅是握住他戴着手套的手，就曾平息过一次小型的暴走。那么现在……

她走到他的椅子前，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能清晰地看到他苍白的额头上沁出的冰冷汗珠，看到他因极度痛苦而咬破的下唇渗出的血丝，看到他抓着扶手的、骨节嶙峋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就是现在！

林晚伸出双手，没有去碰触那看起来极易伤人的、紧握的手，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同时又充满决绝的勇气，轻轻地、却坚定地，从侧面环抱住了他颤抖不止的、瘦削的肩膀。

在她接触到他身体的瞬间——

时间仿佛凝固了。

阿尔瓦所有的颤抖、所有的呜咽，都在那一刹那戛然而止。

空气中那些悬浮的物品，如同失去了支撑，噼里啪啦地掉落回地毯上，发出一连串闷响。那令人窒息的精神压力和无形的能量场，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房间里，只剩下窗外依旧肆虐的狂风暴雨声。

阿尔瓦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林晚能感觉到他每一块肌肉都紧绷到了极致，仿佛下一秒就会猛地将她弹开，或者做出更激烈的反应。

他没有。

几秒钟死一般的寂静后，他猛地、几乎是粗暴地，一把挥开了林晚环抱着他的手臂！

力道之大，让林晚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撞在身后的墙壁软包上，手臂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她惊魂未定地抬头望去。

阿尔瓦已经转过了头。

在窗外又一次闪电的映照下，她看到了他的脸。

依旧是那张苍白、俊美却缺乏生气的面孔，但那双总是空洞漠然的墨绿色眼睛，此刻却充满了某种……受惊的、难以置信的、甚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狂怒的情绪。像是从未被如此近距离触碰过的、高傲而敏感的野兽，在突然被抚摩后露出的那种混杂着困惑与攻击性的眼神。

他死死地盯着她，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接触，比任何电击或药物实验带给他的刺激都要巨大。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充满了复杂激烈情绪的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锁定着她，仿佛要将她整个人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林晚靠在墙上，捂着发疼的手臂，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更猛烈的攻击？是新的、更可怕的幻觉？

然而，什么都没有。

阿尔瓦只是那样盯着她，许久，许久。

然后，他眼中的狂怒和难以置信，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重新被一种更深沉、更疲惫的、仿佛劫后余生般的空洞所取代。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回了头，重新面向那扇被暴雨冲刷的窗户，只留给林晚一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显得孤寂和脆弱的背影。

他松开了那只一直死死攥着的、破旧的音乐盒。音乐盒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响。

房间内，彻底恢复了平静。只有雨声敲打，如同永恒的伴奏。

林晚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自己僵硬的四肢恢复了知觉。她看着那个背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成功了。用一种近乎赌博的方式，强行介入了他的失控，并成功地……安抚了他。

尽管过程充满了危险，尽管他最后的反应近乎粗暴，但她清晰地感觉到，在他们肢体接触的那一瞬间，那股毁灭性的力量确实被平息了。

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了他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面——脆弱，痛苦，以及……对触碰那近乎本能的、激烈的反应。

那不仅仅是排斥，更像是一种……久旱逢甘霖般的、因极度渴望而产生的恐惧与抗拒。

她默默地捡起掉落的食盒，重新放在矮桌上，然后，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门在身后关上的那一刻，林晚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了一口气。

她的手臂还在隐隐作痛，但她的眼中，却闪烁着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她触碰到了。

不仅仅是他冰冷的身体，更是那坚不可摧的精神壁垒背后，一丝真实存在的、属于“人”的温度与裂痕。

从这一刻起，她知道，“控制”与“合作”，不再仅仅是一个空洞的提议。

它有了实现的，第一块，也是最重要的一块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