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坠落疯人院 第38章 第 38 章

烤兔肉的温热与饱腹感，如同短暂驱散寒夜的篝火，温暖却无法持久。随着最后一点油脂在唇齿间消散，那点虚幻的安全感也迅速被山林间愈发凛冽的夜风和体内深处重新抬头的疲惫所取代。

阿尔瓦吃完了林晚给他的那份肉后，便重新蜷缩回那棵古松的阴影下，抱着膝盖，将脸埋入臂弯，恢复了那种隔绝一切的沉默姿态。但这一次，林晚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沉默之下，涌动着某种与之前不同的、更加危险的东西。

不是饥饿引发的躁动，也不是面对人类痕迹时的排斥，而是一种……内在的、仿佛堤坝即将溃决前，细微却持续不断的渗漏声。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寒冷，而是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无法抑制的痉挛。即使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林晚也能听到他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极其轻微的呜咽。他的手指死死抠抓着地面，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和枯叶的碎屑，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因为过度用力而狰狞地凸起。

他在对抗。对抗着什么？是强行使用“相位移动”后更加汹涌的反噬？是饱食之后，身体有了能量，反而让那蛰伏的力量更加躁动难安？还是……这片山林本身蕴含的、某种无形无质、却对他敏感精神造成持续压迫的“力量”？

林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想起他七窍流血昏迷的景象，想起他眼中那曾化为实质的饥饿与疯狂。现在的他，显然又站在了某个危险的临界点上。

她不敢靠近，也不敢远离，只能紧张地注视着，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捕捉着他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如同守候着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

篝火的光芒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映照出她眼底深重的忧虑。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猎刀，冰冷的刀柄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镇定。但这凡铁，如何能与阿尔瓦体内那足以扭曲现实的力量抗衡？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僵持中缓慢爬行。

忽然，阿尔瓦猛地抬起头！

他的动作如此突兀，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感。篝火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脸——那是一张完全失去了血色的、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的脸。但他的那双绿眼睛，却亮得骇人，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里面燃烧着一种林晚从未见过的、混乱而暴戾的光芒，仿佛有无数破碎的影像和尖啸在他眼底奔腾冲撞！

他没有看林晚，也没有看任何具体的东西，只是死死地瞪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吵……”他嘶哑地低吼，声音扭曲变形，“……太吵了！！闭嘴！都闭嘴！”

他猛地伸出双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正承受着某种无形音波的疯狂冲击。但林晚知道，周围除了风声和篝火的噼啪声，一片寂静。

是他自己的精神世界！里面的“声音”失控了！

“阿尔瓦！”林晚站起身，试图呼唤他的名字，将他拉回现实。

但阿尔瓦似乎已经完全听不到她的声音。他猛地挥开捂着耳朵的手，那双燃烧着混乱的绿眼睛，骤然转向了林晚！

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茫然、痛苦或挣扎，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仿佛看待蝼蚁般的……漠然！一种属于更高维度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审视！

林晚的血液瞬间冻结，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这个眼神，她见过！在圣玛丽安的顶层房间，在他第一次制造幻觉凝视她时，在他化身“神明”重塑疯人院时！

他要失控了！彻底地失控！

“不……阿尔瓦，看着我！是我！林晚！”她强忍着恐惧，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异常尖锐。

阿尔瓦歪了歪头，似乎对她的声音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反应，那冰冷的漠然出现了一丝裂痕，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混乱所淹没。他周身的空气开始发出细微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嗡嗡”声，地面的小石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跳动，篝火的火焰也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压制，骤然矮了下去，光线变得明灭不定！

扭曲现实的前兆！

林晚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知道，一旦他彻底失控，引发的后果将是灾难性的！不仅他们自身难保，这片山林，甚至更远的地方，都可能被卷入无法预料的混乱之中！

不能再等了！

她猛地抽出腰间的猎刀，不是对准阿尔瓦，而是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左手手臂上，狠狠划了一道！

尖锐的剧痛瞬间传来，温热的血液立刻涌出，顺着她苍白的手臂流淌下来，滴落在冰冷的泥土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阿尔瓦！”她忍着痛，将流血的手臂举到他面前，声音带着决绝的颤抖，“看！这是血！是真实的痛！醒过来！”

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有用，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直接、最具冲击力的方式！用真实的疼痛和鲜血，去冲击他那被混乱力量占据的感官！

鲜血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阿尔瓦那混乱暴戾的目光，猛地聚焦在了林晚流血的手臂上。那刺目的红色，仿佛一道强光，穿透了他眼中厚重的迷雾。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起来，那冰冷的漠然如同破碎的面具般片片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茫然，以及……一丝迅速放大的、近乎恐惧的清醒！

“……血……”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你的……”

他周身的能量波动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般戛然而止，空气中那令人心悸的“嗡嗡”声消失了，跳动的石子恢复了平静，篝火的火焰也重新稳定地燃烧起来。

他眼中的混乱如同潮水般退去，绿色的瞳孔重新聚焦，倒映出林晚苍白而决绝的脸庞，以及她手臂上那道仍在淌血的伤口。

“林……晚……”他仿佛终于认出了她，声音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巨大的茫然与无措。他看着她流血的手臂，那双绿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清晰的、尖锐的痛苦，仿佛那道伤口是划在了他自己的心上。

他踉跄着向前一步，似乎想要靠近，却又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一般，猛地停住，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微微摇晃。

林晚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属于“阿尔瓦”的痛苦和清醒，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但手臂上传来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让她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阿尔瓦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手指冰凉，触碰到她手臂伤口附近的皮肤时，引起一阵细微的刺痛，但他动作中的急切和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懊悔与恐慌，却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对……对不起……”他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绿色的眼眸里蒙上了一层水汽，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无助地看着她手臂上那道因为他而出现的、狰狞的伤口。

林晚靠在他冰冷而单薄的胸膛上，能听到他心脏在疯狂地、杂乱无章地跳动。她摇了摇头，虚弱地扯出一个笑容：“没……没事……你……回来了就好……”

她的话音未落，阿尔瓦却猛地松开了扶住她的手，向后退了一大步，仿佛她的触碰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他脸上充满了自我厌恶和恐惧，看着自己那双曾轻易扭曲现实、此刻却连扶稳她都显得笨拙无力的手。

“是我……都是我……”他痛苦地低语，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这力量……这诅咒……会毁了一切……会伤害你……”

他看着林晚手臂上依旧在渗血的伤口，那刺目的红色仿佛灼烧着他的灵魂。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她，如同逃避什么瘟疫一般，踉跄着、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重新缩回了那棵古松下的阴影里，将脸深深埋入膝盖，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

他在哭泣。不是为了身体的痛苦，而是为了这无法摆脱的、如同附骨之疽的可怕力量，为了这力量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推向失控的边缘，伤害他唯一不愿伤害的人。

林晚看着他那因哭泣而颤抖的、无比脆弱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那道火辣辣疼痛的伤口，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无力感和深沉的悲悯。

她用自残的方式，暂时将他从失控的边缘拉了回来。但这代价，似乎比他昏迷时更加沉重。它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阿尔瓦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身存在的“危险性”，加深了他的自我厌弃和恐惧。

她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条，忍着痛，笨拙地为自己包扎伤口。鲜血很快浸透了布条，但她顾不上了。

篝火依旧在燃烧，却再也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长夜漫漫，寒风呼啸。

阿尔瓦的哭泣声渐渐低了下去，化为一种死寂般的、仿佛连灵魂都已枯竭的沉默。

林晚靠坐在火堆旁，手臂上的疼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她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她看着不远处那个蜷缩在黑暗中的身影，知道他内心的风暴远未平息，甚至可能因为这次事件而变得更加汹涌和不可预测。

守夜人的职责，比她想象的要更加艰难和残酷。她不仅仅要防备外界的危险，更要时刻警惕着身边这个最亲密的同伴体内，那随时可能毁灭一切的、沉睡的火山。

而她，刚刚用自己的鲜血，为这座火山的暂时休眠，支付了惨重的代价。

前路，似乎变得更加黑暗和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