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坠落疯人院 第37章 第 37 章

阿尔瓦关于“工具与边界”的话语，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林晚心中漾开的涟漪久久未平。她握着那柄冰冷的猎刀，看着他逐渐远去的、固执而孤寂的背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试图“治疗”和“引导”的，不仅仅是一个拥有可怕力量的病人，更是一个在痛苦与迷失中，依旧艰难地、固执地守护着某种内在准则的……灵魂。

他拒绝了她笨拙的狩猎，也拒绝了自己动用力量轻易获取，并非出于软弱或仁慈，而是出于一种更深层的、近乎本能的抗拒——抗拒那种纯粹的、为了生存而进行的、**裸的掠夺。这或许是他与生俱来的贵族教养的残留，或许是他对自身那毁灭性力量的一种反向制约，又或许，仅仅是他破碎的内心中，一块不愿被玷污的、最后的净土。

林晚不再试图用猎刀进行她并不擅长的、主动的猎杀。她将刀收回鞘中，快步跟上阿尔瓦。饥饿依旧灼烧着胃壁，但一种新的、更加审慎的念头，在她心中萌芽。

他们继续沿着山麓跋涉，速度缓慢得令人心焦。阿尔瓦的状态肉眼可见地恶化，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步伐踉跄，几乎完全是依靠着那根树枝和顽强的意志在支撑。林晚几次想要搀扶，都被他无声地、却又异常坚定地避开了。他似乎在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惩罚着自己之前的虚弱，也或许，是在向他体内那个躁动的“神明”证明，这具凡人的躯壳，依旧能够凭借自身的力量（哪怕是借住一根树枝）前行。

午后，他们在一处有溪流经过的、相对湿润的林间洼地停了下来。阿尔瓦几乎是立刻脱力般地靠着一棵树滑坐在地，闭着眼睛，胸膛剧烈起伏，冷汗浸湿了他额前的黑发，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的嘴唇干燥起皮，微微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晚的心揪紧了。她知道，他的体力已经濒临极限，如果再找不到像样的食物，下一次倒下的，可能就不仅仅是意志了。

她没有像之前那样，盲目地去追逐野兔或其他小动物。而是拄着树枝，开始在溪流附近仔细地搜寻、观察。她回忆着阿尔瓦之前辨认植物的举动，回忆着那本属于“莉安·怀特”的、贫瘠记忆中可能存在的关于野外生存的零星知识，更重要的，是结合她作为林晚的、属于现代人的逻辑分析和观察力。

她注意到溪流岸边松软的泥土上，有一些细小的、如同梅花般的足迹。是某种啮齿类动物？她顺着足迹的方向，在靠近一处灌木丛根部的土坡上，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被枯草半掩着的洞口。

一个地下的巢穴。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这里面，很可能有他们急需的食物——或许是储存的草籽、根茎，甚至是……冬眠未醒的小型动物。

她回头看了一眼阿尔瓦。他依旧紧闭双眼，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已无力关注。

不能再犹豫了。

她抽出猎刀，没有立刻去挖掘那个洞穴——那会破坏可能存在的“储备粮”，而且动静太大。她开始在洞穴周围，更加仔细地搜寻。很快，她在距离洞口几米远的一丛茂密的、带着尖刺的灌木根部，发现了几条隐蔽的、似乎经常被摩擦使用的细小路径。

是动物的常用通道。

一个计划在她脑中迅速形成。她需要制作一个陷阱。一个简单、被动，却可能有效的陷阱。

她砍下几根柔韧的细枝，用找到的坚韧树皮纤维（这得多亏了猎刀）将其捆绑成一个可以活动的套索结构。然后，她选择了一条看起来最常被使用的细小路径，在路径上方，利用富有弹性的小树苗作为动力，将套索巧妙地设置在路径中央，用枯叶和浮土稍作伪装。最后，她在套索前方，放置了一小撮她之前采集的、味道相对较好的浆果作为诱饵。

整个过程，她做得极其缓慢、小心，尽量不发出大的声响，也不破坏周围的环境。这不是狩猎，更像是一场与这片森林的、无声的谈判与交换——她付出智慧和劳动，换取一丝生存的机会。

设置好陷阱，她回到阿尔瓦身边，将水囊递到他唇边。阿尔瓦依旧闭着眼，但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靠近，微微偏过头，避开了水囊。

林晚的手僵在半空。他还是拒绝吗？连水也……

就在她心中一片冰凉时，阿尔瓦却极其缓慢地、用那只没有拄着树枝的手，摸索着接过了水囊，然后，自己仰头，喝了一小口。

动作依旧带着抗拒的僵硬，但这细微的变化，却让林晚怔住了。他不是拒绝帮助，而是……拒绝那种完全被动接受的姿态？他需要保留哪怕一丝一毫的、自主选择的尊严？

这个认知，让她心中五味杂陈。她默默地在他身边坐下，没有再试图去搀扶或喂食，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守着他，也守着她那个渺茫的陷阱。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溪流的潺潺声和风吹过林梢的呜咽。饥饿和疲惫让林晚的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她靠着树干，半阖着眼，几乎要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的“咔嚓”声，伴随着小树苗弹起的簌簌声，猛地将她惊醒！

她霍然抬头，望向设置陷阱的方向！

只见那根作为动力的小树苗已经弹直，而套索的位置……似乎套住了什么东西！正在剧烈地挣扎扭动！

成功了？！

林晚的心脏瞬间狂跳起来，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身，不顾脚踝的疼痛，踉跄着冲向陷阱！

阿尔瓦也被这动静惊动，他猛地睁开眼，绿色的瞳孔在瞬间收缩，锐利的目光立刻锁定了林晚奔去的方向，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仿佛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

林晚冲到陷阱旁，只见套索牢牢地套住了一只肥硕的、灰褐色皮毛的……野兔的后腿！正是之前她追逐未果的那种！它正在拼命地蹬踏挣扎，发出惊恐的吱吱声。

看着这只落入陷阱的、活生生的猎物，林晚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成功了，但接下来呢？她需要结束它的生命。用她手中的这把猎刀。

猎杀活物的心理冲击，远比对着树干投掷要真实和残酷得多。她握着刀柄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阿尔瓦拄着树枝，也缓慢而艰难地走了过来。他停在几步远的地方，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只挣扎的野兔，又看了看脸色发白、握着刀犹豫不决的林晚。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对猎物的怜悯，也没有对林晚犹豫的催促。那双绿眼睛里，只有一片深沉的、仿佛看惯了生死轮回的平静。

他的目光，像是一种无声的审视，又像是一种……等待。

他在等她做出选择。等待她跨越那条，他之前用行动和言语划下的、关于“使用”与“边界”的线。

林晚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饥饿是真实的，生存是残酷的。她不能在这个时候退缩。这不是为了娱乐或贪婪的杀戮，这是为了活下去，为了他们两个都能活下去。

她不再看阿尔瓦，也不再去看野兔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她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猎刀上，集中在那个需要被完成的、必要的动作上。

她走到野兔身边，避开它疯狂蹬踏的后腿，用一只手尽可能稳定地按住它的身体，另一只手握紧猎刀，看准位置，咬紧牙关，用力刺下！

动作生疏而笨拙，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的慌乱。

野兔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挣扎骤然停止。

温热的血液溅到了林晚的手上，带着一股浓重的、铁锈般的腥气。她松开手，看着那只已经不再动弹的野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但她强行忍住了，只是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握着滴血的猎刀，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结束了。她亲手结束了一个生命。

阿尔瓦依旧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野兔，看着林晚苍白而复杂的脸色。过了几秒钟，他才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上前。

他没有去看那只野兔，而是走到了林晚面前。他伸出手，不是去拿她手中的猎刀，也不是去碰触那只猎物，而是非常轻地、用指尖，拂去了溅在她脸颊上的、那一小点殷红的血珠。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然后，他收回手，转身，走回之前休息的地方，重新坐下，闭上了眼睛。整个过程，他没有说一句话。

但那一个极其轻微、几乎算不上是安慰的触碰，却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林晚心中那因为亲手杀生而产生的冰冷和不适。

她明白了。他看到了她的挣扎，看到了她的选择，也看到了她为此付出的心理代价。那个触碰，是他能给出的、最笨拙也最直接的——理解，与共担。

林晚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翻腾。她蹲下身，开始处理这只来之不易的猎物。用猎刀剥皮、清理内脏，动作从一开始的生涩，到后来渐渐变得熟练。她将兔肉分成小块，用宽大的树叶包好。

然后，她收集柴火，重新点燃了篝火。

当串在树枝上的兔肉在火焰的舔舐下，开始滋滋作响，散发出诱人的、混合着油脂和烟熏气的肉香时，这片沉寂了太久的山林，仿佛也被注入了一丝久违的、属于人间的烟火气。

阿尔瓦依旧闭目靠树坐着，但那不断飘来的肉香，让他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

林晚将最先烤好、外焦里嫩的一块兔肉，用干净的树叶托着，走到他面前，轻轻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上。

“可以吃了。”她轻声说。

阿尔瓦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那块散发着热气和香味的烤肉上，停顿了片刻。然后，他伸出手，拿起那块肉，没有立刻吃，而是抬起头，看向林晚。

他的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隔阂与排斥，也没有了那种冰冷的审视。那绿色深处，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缓和？

他看着她，看了几秒钟，然后，非常轻微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才低下头，开始小口地、沉默地吃起了那块烤肉。

林晚看着他终于接受了这顿用“狩猎”换来的食物，看着他虽然依旧沉默，但周身那股紧绷到极致的抗拒感，似乎随着这口温热食物的下咽，而悄然松动了一丝，心中那块一直悬着的大石，终于缓缓落地。

她回到火堆旁，也拿起一块烤肉，吃了起来。肉质粗糙，缺乏调味，只有一点盐味和烟熏气，但对她而言，这无疑是穿越以来，最美味、也最踏实的一餐。

篝火噼啪，肉香弥漫。

两人隔着跳跃的火焰，一个沉默进食，一个安静守护。

没有言语，没有交流。

但一种新的、建立在共同经历生存考验、共同面对内心抉择基础上的、更加坚实的联系，正在这无声的共享中，悄然建立。

饥饿的阴影暂时退去，寒冷的长夜尚未降临。

他们拥有了食物，拥有了篝火，也拥有了这份在血腥与挣扎之后，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静与……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