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
芸儿一踏进回廊,立刻便听见屋内传来透不过气的哀嚎,她吓得一哆嗦,赶忙把耳朵贴在门上,那瞬间,一阵惊天动地震耳欲聋的桌椅撞倒,她大力拍门:“大人,您怎么了?”
门内反锁,少女正急得团团转,贝壳忽然射出一枚珠子,轰隆一声,房门坍塌大半,往里走,竟见莫嵩手脚被人反绑着拴在床头。
五花大绑,宛如螃蟹,脑袋上的发冠虽歪,脸无疑还是清俊的,不容置疑的端正,但狰狞狂躁、凌乱不安的姿态早把先前翩翩风度碾得一点不剩。
海谣蹙眉。
她一直相信紫云对莫嵩的判断——被人夺舍。
可那缕占据莫嵩肉身的游魂明显更加高段,他在别人身躯里来去自如,高兴时能不遗余力彻底碾压掌控,不想扮演莫嵩时,就轻飘飘荡出去乱逛,还十分霸道地捆住原身不许别人动弹。
回影珠里的芸儿却不知其中关窍,冷汗刷地顺她额角下来。少女顶着碎屑冲到床边,扯掉堵在莫嵩嘴里的布团,接着想解开捆住绳索。
她的手抖得厉害,摸索几下没找到绳节。
“蠢货,解个绳子都弄不开,快去给老子拿刀来,狗东西,居然敢这样对老子,吃老子的喝老子的,等这事一完,看老子不剁了你......”男子怨念的咒骂声渐渐小了。
他眼珠一转,忽地安静下来,目不转睛打量背对着他、趴跪在地上找刀的少女。
她刚才受他一脚,像个受惊的动物一样跳开,现在身子还有些抖,素色春衫薄薄地贴着身子,一颤一颤勒出形状。
少女忽转过身,踉踉跄跄扑向他。
芸儿从废墟下摸出一把短刀,三两下割断麻绳,她想扶莫嵩起身,却被对方炙热的目光逼得不敢动弹。
哪怕在外旁观,海谣都觉得这一切已无法用惊悚描述。
芸儿不安道:“大人,您为什么会被......绑在这儿,这间屋子是不是被邪祟盯上了,我去明净观请道人来。”
“不要去。”
莫嵩迎着芸儿瑟缩的神情站起,一步步逼近,看到少女在阴影下把自己越缩越小,他勾起唇角,沿她身段上上下下打量几轮,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眼神很是新奇。芸儿错开脸,“大人,我去给大人找药。”
莫嵩却将她拦住:“你叫芸儿?”他一伸手,手掌握住少女腰肢,转瞬将人带进怀里一齐沿床坐下。
“大人......”芸儿面色血红,又挣又扭,低下头似乎想躲。海谣看得焦急,心说芸儿分明不喜欢这人靠近,但她哪里懂得壳子里头换了个人!
好在旁边就有把刀。
正当海谣以为芸儿摸刀刺人,芸儿软绵绵垂下胳膊,耷在莫嵩肩头。
“你不是想吗,本官许你一个名分,如何?”莫嵩手上动作恰时重了一点,娴熟地揉捏起来,芸儿气息瞬间不稳,“大人,还是白日。”
“白日又如何?且说你想不想,你若不想,为何自己过来?”
“门是坏的,万一有人......”
“除了你,还有谁敢来,嗯?”男子迅速将人翻转,就着这个找东西的姿势撕碎裙裳。
画面陡然剧震,视野变化了几次方向,顿时一片漆黑。
什么都看不到了,也不知贝壳被丢到了什么地方,海谣催动回影珠,快速结束这段混沌不清的画面,等半空再次明亮,芸儿已经给自己换了个妇人的发髻。
铜镜中人扑上胭脂,再在鬓角簪上一朵海棠,确定打扮妥当,端上羹汤去往正屋,半道上却见童仆正院外搬东西。
莫嵩随身物件带得不多,一个包袱一个箱子,没两趟就搬清,小童闲得无事可干,瞧见芸儿,眼前一亮,一个箭步跳到她跟前,眼睛眯成两条喜庆的缝。
他是莫府家生子,侍奉莫嵩多年,鲜少看见这位爷答应让哪个女子入府做姨娘,眼前这位是头一个。
于是乖觉道:
“见过夫人,夫人有没有需要阿久拿的行李?”
芸儿不清楚道:“这是要去哪?为何要搬东西?”
“今日大人要启程回京啊,夫人不知道吗?”
哐当,碗盏坠地。
“今日要走?”
小童疑惑:“大人没告诉夫人吗?”
时间仿佛冻结,须臾,远远传来一声平和的轻斥,“阿久,怎么又胡乱叫人。”
风暖洋洋地拂过篱笆小院,枝枝杈杈,花影翕动,曲径间,一席朱红官服过分夺目,刹那占尽了所有风景。
颀长玉立,笑意和煦,威严内敛,淡色的唇看起来好似浅浅勾起,然瞳眸清寒,如霜似雪,冷冷的压了下来,一时间,小童不敢多问,掉头逃跑。芸儿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步步沉稳而来,被汤汁烫红的手不自知地缩了回去。
一方帕子递到她手上。
“对不住,不知为何,阿九最近变得太顽皮了,净会胡说八道,他小孩不懂事,还望姑娘不要生他的气。”
莫嵩微微欠身,拓落潇洒,绝无轻浮之态,“我这便要回京了,这几日太忙,没来得及向姑娘道别,白白费了姑娘的汤,实在抱歉,过几日州府会有人来送你回家,这是路上的盘缠。”
他说完,又递来一袋银子。
芸儿愣了一下,双手捧过,面颊红得快要滴血。马车一停到树下,莫嵩转身登车,童仆也跟着跳上车辕,车夫扬鞭,轮子咯吱转动。
芸儿捏着钱袋,呼吸喘的厉害,一眨不眨地盯着慢慢远去的马车,神色一点一点黯淡下来。
那股急躁的情绪再度涌上海谣心头。
答应带芸儿回京的是真莫嵩,这会坐在车中扬长而去的却不知是打哪来的孤魂野鬼。
也什么都不懂,不记得对芸儿的承诺,他安排好一切,自以为处处妥当却最是伤人。
“快追上去啊,你想跟他一起,就快去啊,他虽然还不太懂发生了什么,谁叫他人看起来还行,你赖上车他总不能把你踹下来,但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遇上真的那位又得受罪......”海谣心想,默默叹息。
眼看马车就要消失在山坳,芸儿终是完全崩溃地冲了过去。
......
进京的路很不顺利,莫嵩在到处绕路,海谣发现莫嵩对阴煞之气尤为敏锐,基本是哪有邪祟就往哪冲,马车停停走走,好几次干脆宿在没有屋舍的野外,但当真看到鬼鬼祟祟的邪物经过,莫嵩只是静静看着,眸中清光流转,似乎在分辨什么。
“大人,您在看什么?”
芸儿吓得直哆嗦。
“我在找一个人,等找到她,我就会离开,芸儿,你不可能一直跟着我,我在想你入京后,能去哪里。”
“大人是要丢下芸儿?”
莫嵩沉默半晌,道:“并非丢下,是总会有分别的那一日。聚散离合,人之常态,无需哭泣。”
芸儿哪里听得进,泪眼婆娑问:“你找到她就要走了?”
莫嵩点头。
芸儿吸了吸鼻子:“怎样才能找到那个人?”
“要召邪。”
芸儿眼睛一亮:“大人,不如我帮你吧,你教我道法,我跟在你身边多学学,等有一天离开你,我就替人除妖赚钱,不然我怎么活啊!”
这番话正和莫嵩心意,他开始教她不需要灵力的最简单的法阵。
芸儿学得很快,没几天就缠着莫嵩学习引邪阵,恰巧莫嵩连日来都在用此术寻人,也乐得让芸儿打下手,但他很快发现芸儿破坏了每一次法阵,断了让她继续修习的念头。
芸儿装糊涂道:“我还不熟练,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学好!”
“要谋生不一定非得除妖,”莫嵩沉思,过几日当真给芸儿找来个女工师傅。
芸儿悻悻,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学,但上天仿佛听到她的心声,给她开了扇窗。
芸儿辨不清莫嵩体内的异魂何时脱力身体,她怀中的贝壳却能感知得到。
等莫嵩恢复本原,它故技重施,带着芸儿再次潜入了他的房间。
......
“对不住,这件事是我惭愧,我当真想不到会变成这样,你若不喜欢这孩子......”
这是,四周亭台楼宇变成了京城莫府的格局,月下男子萧然而立,在碧树繁茂的季节里,有种格格不入的寂寥。
芸儿贴近莫嵩,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这个孩子是大人赐予芸儿的,芸儿怎会不高兴,妾身知道从前因为妾身的缘故惹得好多人不快,但老爷太太还是很在乎这个孩子的,不是吗?现在好了,姐姐也有了身孕,这个家会越来越好的。”
莫嵩叹息一声,语气没有半分愉悦,“芸儿,你很聪明,算账刺绣都学得很快,我带你来京城原是想让你去绣坊谋一份差事,天下之大,四海之广,有很多更适合你的去处,你可以过得更好。”
“夫君。”芸儿轻轻靠在莫嵩背后,用柔和的方式变相打断了他的话,“夫君说的那些我都不在乎,别的东西再好又怎样,芸儿只想陪着夫君,难道夫君不需要芸儿吗,不期待这个孩子吗?老爷说,要亲自给他取名。”
好一阵看下来,海谣发现芸儿摸透了“莫嵩”的脾气。
纵然他冷言冷语,但真真是个温软性子,每次好不容易肃起脸想和芸儿讨论更好的出路,芸儿软软撒几次娇,一口一个夫君,再拿老爷孩子半是诱惑半是胁迫地警告,他就什么都说不出了。
也许是沉醉于芸儿的甜美温柔,也许是逐渐贪恋这个融洽美满的家,莫嵩不再提让她离开,顺其自然,听之任之......但他从来放不开,总是一副疲惫倦怠的模样。
海谣看得心脏狂跳,熟悉之感扑面而来——眼下一切都不属于他,是他偷来的。
显然,“莫嵩”也没有忘记,一日,芸儿如往常黏在他身畔,他突兀地叫住她,他鲜少主动,芸儿喜出望外,却听莫嵩道:“你还是不要叫我夫君,也不要叫我大人。”
芸儿如遭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