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出行,万不得有稍许闪失,何援另点一名副将前往沧石村,自己则随护楚临左右。
附近几里都寻不到海影,想来她已入魔爪,楚临下令往魔族聚集的沧石村进军,两拨人马汇聚,前呼后拥,排场浩大,哪怕周围乌泱泱都是人,海谣心中依旧万分疲惫,万分惊悚。
再这么走下去,迟早会与魔族打个照面。
任谁见过屠戮血洗,都永远不会想着再经历一遍。
海影是死是活,海谣根本不担心。
她想劝楚临回去,却因不久前才装善良装得太过分,这会实在没脸开口,反复吞声几回,才含蓄地表明了想回营的心迹。
她用的理由是担心楚临安危,楚临听后,十分完美地误解成她不信任他。
少年在另一匹马上伸出手,牵住了女孩,用温暖的力度包裹着她。
队伍暗流一样朝沧石村涌去,视线里渐渐出现朦胧的屋脊,白日里还算明秀的景致鬼影幢幢,甚是凄凉。
路途远比想象中遥远,那座村落仿佛就在眼前,却怎么都走不到头。
何援最先警觉,“好像进了迷阵!”
话音一落,一阵刷刷声响,铁光乱闪,士兵拔剑备战,一双双眼睛灯笼似地凝望四周。
叶子惨淡地飘落,偶尔几声惊鸟悲鸣,一阵风猛地刮来,打得人脸生疼。
风是拜一朵乌云所赐,浓云掠过头顶,飘然散去,露出一个满脸写着恶棍狂徒的少年。黑夜之下,从脖颈蔓延至眼底的纹路清晰无比,少年一脸自得,扬起下巴让众人看得更加清晰。
几缕黑烟织成藤椅,少年斜斜一靠,抖落袖子打了个响指,霎时几只乌鸦俯冲而来,越来越近,尖锐的鸟喙几乎要碰到海谣的眼睛,她侧身避过,内心的悲凉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
周围剑影交错,黑鸦惨叫。
“不错。”
少年笑容可掬,“我还当来的是一群脓包废物,晋王殿下,你不觉得你太贪心了吗?既想争皇位,又想要美人,你看你,打算用那么多将士的命在一个妖女面前逞英雄,就不怕士兵哗变吗?”
他三言两语挑拨,士兵目光悲愤地扫向海谣。
他们可以为了百姓而死,却不能因妖女丧命。
楚临示意将士后退,拔剑指向云端少年,少年摆了摆手指,“不不不,晋王殿下,我不跟你打,你虽然让他们退下,但你一旦落下风,这群人还是会救你,怎么看都是我吃亏。这样吧,我有个条件,让你和你的下属能平平安安出了这个迷阵,如何?”
“不必。”
“你还没听呢,我只要这个小妖女,这样一来是不是一举两得?”
“晋王殿下,您难道没有发现,这位姑娘对你毫无留恋,实话告诉你吧,她在别的时候可没这么矜持,不知你有没有见过她面红耳赤的模样......”
楚临忍无可忍,弯弓搭箭。
弓弦铮铮作响,玄铁重箭直冲云霄,少年一动不动,直到精光贴到眼底,才懒洋洋抬手格挡。他握住了箭,脸上却闪过一抹错愕。
半晌,少年低头看自己肩膀,爆发出尖锐的笑声。
“堂堂大陈晋王,只会用暗器吗?也罢,我们的新仇旧恨日后再算,我得把小公主带走了。”
海谣握紧双手,暗暗恼着,今夜无论如何,她都完了。她对魔族没什么偏见,称呼而已,若是魔肯待她好而人想杀她,那么孰正孰邪,在她心中便会天翻地覆倒置一番。
但她根本不认识这少年,就算要逃,也不想跟着他逃,可一旦士兵为了救她而送命,回去之后也难逃一死。
进退两难,心跳得像擂鼓,一股股黑雾滋滋作响,最开始细细一条,也就藤条一般粗,不过须臾,便如巨蟒一样撞了过来。
她暗暗催动草尖露水,忽然感觉背后有风袭来,楚临手臂一揽,正环住她的腰。一片混乱,另一胳膊不知被谁拽住,相反方向的力道来势汹汹,一把把她拽了出去。
拽她臂膀的人正是何援,海谣不解其意,霎时,士兵举盾挡在楚临身前,何援一口气顿时松了大半,粗重的嗓子大声叫唤:“殿下不必担心海姑娘!末将会保护好她!”
那声音震得海谣两耳嗡鸣,楚临是安全了,她却小命难保,何援阳奉阴违,一脸忠诚地把她推了出去。
这段日子受到太多冷眼,海谣对何援的举动并不意外,手腕一转,露水化成冰针,从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向刺来,黑雾像条受伤的蛇,砸在地上扭曲几下,散成一地灰烬。
海谣微微吃惊,元贝丹元的威力,远比她预期的强大,她才炼化了一点,效果便如此显著。
一滴水珠在她手中迸发的力量较之从前竟有十数之倍。
女孩瞬间信心倍增,挥手之间,银针如骤雨狂落,打得铁甲兵器叮当作响,何援以手遮面,很没面子地大呼撤退。
海谣冷笑,她已经没空理会后头那群人。
云端少年先被暗器所伤,又被乱针刺中,差点翻了下去,他拢了衣袍乘云逃跑,她也追了过去。
海谣根本没打算去找那少年,进了片树林便停了下来,她欣喜地望着树梢,层林之上,浓云渐渐消失,露出了真实的星空。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迷阵,时效有限,她挑了棵还算笔直的树坐下,静待时间流逝,远处晋王的队伍还在找她,不过迷了方向,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绝处逢生后,心神松懈,困意袭来,她没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响,直到人影到了眼前,她才讶然抬首。
少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斯文地递出一只手。
少年人并未废话,轻松抓起海谣,脚踏浓烟远去。
足下点着林尖,不知飞出多远,直到天空布满霞光,二人才徐徐降落。裙摆点过一条条溪流,**的,海谣心情逐渐麻木,她十分冷静地看着少年,“我什么时候认识你?”
少年看了她一眼,忽然噗噗地笑了两声。
“你当然不认识我,其实,我也不怎么认识你。”
于是两个人僵住了。
海谣恼了:“你想杀我?”
“不想,有人拼了命也要找你,我用你来换点赏赐。”
好不容易落了地,阳光炫目,海谣勉强站稳,脚下绿草成荫,面前砖房错落,少年昂首阔步拽着女孩进了其中一间,嗤笑道:“良辰美景,故人重逢,可喜可贺。”
门被拉开,阴风灌进领口,好似进的不是屋子而是某处山间洞穴。
碰的一声,门被人关上。
室内蒙上了暗影,到处都灰扑扑的,海谣提着心观察,只见屋子桌椅齐整、砖瓦洁净,一切都像雕塑一样摆着,好似很久没人使用,却不见尘埃覆盖,两副碗筷正对着摆在石桌上,厨房则是冷锅冷灶,根本无人会在这里生火做饭,更别提用膳......这是个什么所在?
没有活人的气息,海谣不免怀疑是座阴宅。
墙壁上挂着几幅画像,如无意外,画中人便是这座宅子的主人。
她凑近了看,画中不是寻常正襟危坐的人像,纸张泛黄,很是古旧,笔触随性,勾勒的全是一男一女。
看画中内容,他们是很寻常的一对夫妻,丈夫提水,妻子踮起脚给她擦汗。
丈夫弯腰种树,妻子笑吟吟看着,就在这座小院。海谣不觉看痴了,不经意回首,窗外,桃花似锦,热热闹闹开了满园。
她一怔,不是春天,哪来的桃花。
往后几幅都只剩下了女子,最后一幅,女子的容貌有了变化,衣着首饰也华贵了许多,海谣吓了一跳,女子几分像她,若说画与真实的面容有异,也可以说就是她。
她忍不住碰上那副画,想仔细看个明白,刚伸出手,就被狠狠烫了一下。
画上施了咒语。
“那个废物怎么把你弄来了。”
黑色斗篷从后室踱出,散发着冷厉的气息。海谣警惕起来,瞬间想跳起来大骂,这个地方是她想来的吗?
但现在不是时候,她哪有资格计较这些,她知道自己现应该照着他的话火速滚蛋,可强烈的好奇驱使着她。
“这是不是我?”
“不是。”
“是海月?你为什么要画她?”
海疑惑,脑中灵光忽闪,“我记得你当时就想抓她,哦,我知道了,你就是画中的人吧?那是你妻子,但你妻子早死了,你又看上了海月,那你可找错人了,她一直跟着我爹娘......”
海谣对着几幅画指指点点,斗篷被她无礼又轻蔑的态度激怒,抬手就是一击。
海谣心神战栗。
一道强烈的清光射来,寒气袭人,是把上品宝剑。
海谣也受剑气影响,只觉心肺剧震,她心道自己要死了,斗篷人却轻飘飘伸出手,就这么把宝剑劫在手中,长剑通体澄蓝,灵力流转。
狂风中四起,有道女声惊呼:“师兄,他......他把凌霜剑抢走了。”
男声回应:“凝神,布阵!”
数道剑光应声直立,围成一圈。
斗篷人冷笑:“青霞山的弟子也不过如此。”
面对嘲讽,青霞山诸人没有答话,伴着悠远的萧声,剑光一化为三,从地面飞向空中,划出亮长的光尾,道道剑光犹如蚕丝,将他们层层包裹在内。
白光炫目,海谣在混沌之中看到一道黑影,颀长玉立,广袖翻飞。
陆言,是他在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