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求我亵渎 第13章 第 13 章

楚临和他下属的对话就像一根针，刺痛了海谣的每一根筋脉，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伪装多久，她下意识走到铜镜前，茫然地抚上面颊、脖颈、肩膀......柔滑的皮肤，火辣辣地灼烧着，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被人看透了。

纵使她谨慎地掩藏本性、装得柔和乖顺，但不同的人散发出不同的气息，或多或少都会有区别，这一点微妙的不同，还是让他敏锐地察觉了异常。

大帐外吵了起来，几个侍女在请罪。衣裙沾了雨水，恐怕晒干后会留下痕迹。海谣多喜爱那些裙子，大家白日都感触颇深，她们生怕这位深受殿下爱重的姑娘责罚她们，一个劲地解释。

海谣听而不闻。

吵闹盖住了楚临他们的交谈，那些人才商量着怎么处置她，这会全听不到了。她神魂不定，胆战心惊，再度凝神却因心慌意乱什么都听不见。

她跳窗出去，山峦之上乌云一层堆着一层，营寨深黑、秋草露冷，风似拳头一样从四面八方砸来，她不敢明灯，踩过洼坑、穿过小径，摸黑找到了楚临议事的营帐，躲在帐后。

营帐上朦胧映着好几个人影。

“殿下，附近有双水村、沧石村、木山村，其中以沧石村村民最多，受灾最重，邪魔已经害了三十多个人，这还不算，那群狗东西就这么大摇大摆在死过人的屋子里住下，若是我们不插手，怕是整个村落就要死绝了！”

海谣脸色微急，来晚了一步，他们十有**已经商量好了怎么弄死她，现在的议题是除魔。

账内另一人道：

“殿下，我们在村落附近安营扎寨，若是放任不管，日后传出去，免不了要被御史弹劾，还有齐王那边定要大作文章，万一陛下听信谗言......”

“殿下，末将愿带兵前往。”

海谣心头砰砰直跳，话说到这个份上，事关百姓生死，一干将领志在必得，楚临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果然，他平静的声音传来。

“何援，你带领两个副将，再带一队人马，务必要把方圆百里内的妖魔除尽。”

帐内有人干笑一下，但只是哼了一下就立刻消音闭嘴了。

几只妖堂而皇之地出入营帐，妖妖调调，成天在眼前碍眼，却除之不得，谁能甘心！

那人终究没说什么，抱拳时震得盔甲铿铿作响。

“末将领命！王爷只需稳坐高台，不出一个时辰，末将定然杀退妖魔！”

人影陆续退出营帐，海谣抽身躲闪，何援怒斥突地炸响。

“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敢过来！有规矩没有！”

海谣手脚冰凉，却听见女子的啜泣声，一回头，看到几个丫鬟着急忙慌、东倒西歪地站在何援跟前，两拨人差点撞个正着。

丫鬟分明吓傻了，对着慢悠悠出来的楚临，抽噎着。

“殿下，海影姑娘不见了。”

楚临带着疑惑，却不着急，“她去了哪？”

丫鬟道：“刚才忽然落了几滴雨，海影姑娘同我们一起去东边坡上收海谣姑娘的衣物，大家都回来了，海影姑娘却不见了！我们在房中等不到她，听守卫说，附近有魔，海影姑娘会不会......我们不敢告诉海谣姑娘，万一她难过......但请王爷示下！”

楚临道：“对付魔族在即，让人去寻她，实在拨不出人手，若她真的是在邪魔手中，等杀了妖魔，她自然也就找到了，谣儿那边不用担心，我亲自与她说。”

何援冷笑：“殿下不必白跑这趟，依末将看，那位海姑娘一点都不会担心，她对她姐跟个仇人一样。”

海谣暗暗捏紧了拳头。

姓何的太过分，他五大三粗一个将军，对后宅女子的心思居然比谁都敏感，他这么说，无疑给楚临加深了她不善良的印象，使唤姐姐洗衣服，又让姐姐出门干活，楚临一定觉得她坏透了，更加不像他要找的人。

而她现在是个地板人，谁来都能踩一脚。

接着嗤嗤几声轻笑。

“殿下有所不知，每次殿下一走，海姑娘就变着法子折磨她姐姐。”

“是啊，海姑娘也当真奇怪，我们给她端茶倒水她还不要，就让她姐姐来做，有一次还把茶水泼在她姐姐手上，那水啊，可烫了。”

“殿下，恕奴婢多一句嘴，奴婢总觉得海姑娘很可疑，不知为何，她的房里总有血光闪现，会不会在练什么邪术。”

何援在楚临身边的地位非同寻常，他对海谣没好脸色，其他人胆子渐也大了。

明面上的心上人被人这么直白的诋毁，楚临并未大发雷霆，连制止都没有，良久，他才宽宏地抬手示意她们停下，语气不无失望。

“她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不过，我去看看谣儿，她一人在那边，万一出了意外......”

楚临没在看玩笑，甚至直接往她住的方向走。

这一转身，吓得海谣心头直颤，慌忙之下，她提裙就跑，楚临大波人马浩浩荡荡，前呼后拥，有着皇室的从容不迫，脚步自然比她慢了不少。

女孩抄近路返回，忽欣喜地刹住，她慢悠悠转回了大道。

海谣才不信海影真的不见了，这个人，止不定躲到什么地方，营造出被抓走的假象，让所有人都误以为她是为了自己受罪。

既然海影“不见了”，别人如何无关紧要，她作为好妹妹，一定要亲自去找。等出了营地，野外黑灯瞎火，广如汪洋，她趁乱一逃，等天亮后人修发现她不见了，她早不知跑出几百里路。

至于海影，她这个冒牌货都跑了，楚临又能忍她多久？

两行宫灯晃悠悠靠近。

海谣喜滋滋地擦了两下眼睛，挤出眼泪，没命一样奔像楚临。

楚临见海谣在哭，也不管一干下属，错愕地抱住她，“谣儿怎么了？”

海谣直泛恶心，楚临手指抚着她脸颊，替她拭泪，一副几欲心碎的模样，要不是她刚才看得一清二楚，一定会被他温文尔雅、深情款款的皮相欺骗。

周围，一干臣僚恼怒无比，看晋王犹如失智，不禁忧心忡忡，何将军震声提醒：“殿下，既然海姑娘无恙，这下看也看过了，是不是可以回去了？末将这就再点五十人看护海姑娘，定然不会让她受伤。”

当真可恶！海谣气得快要发笑，替何援憋得难受，他那么讨厌她，偏迫于压力，不得不派人保护她，要不是他手下那群人修守着，没准她早自己逃了。

海谣愈发郁闷，假哭了一阵把楚临哭得愈发着急，才抽搭道：“楚临，我姐姐不见了，侍卫都说她被魔抓走了，我要去找她！”

小脸扬起，挂着倔强的泪痕。

其余众人面色更差，海谣明显感受到腾腾杀意，光是她直呼楚临姓名，都足够这群人想用眼刀砍她几次。何援低低自语，“来这里装什么，没人看你演戏。”

海谣无语，趁势道：“我不用你们派兵，我自己去！找到姐姐就回来，绝对不给你们添乱。”

何援凝眉：“殿下，既然海姑娘这么说，末将派几人跟她去寻。”

海谣略略惊奇，很快抛弃零星感激，何援哪里是想派人帮她，外头邪魔横行，他八成要让人在某片密林里偷偷杀掉她，再随便找个魔来背锅，她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救百姓比较重要，还是不要分散人手，我可以自己去。”

“殿下实在不放心，末将愿一同前往！”

“海姑娘，殿下许你颇多特权，您也该为殿下考虑是不是？这都什么时候了，就别闹了。”

“哼，是啊，海姑娘，如果你是想让大家看看殿下有多纵容你，也该分分场合，这里可不是后院，老夫是个粗人，说话不中听，还请殿下与姑娘恕罪。”

厌恶她，却都不想让她走！

海谣冤枉无比。

“本王与她一同去。”

楚临平静道。

各种阻挠、建议都停了下来，周围静得出奇，连海谣都非常意外。

他去做什么？

他不是已经看穿她真面目，不准备留她了？难道那女子本尊不在，她一个货真价实的赝品，也能起到聊以慰藉的作用？在没找到真人前，还有点利用价值。

急躁让女孩深深蹙紧了眉，她要逃跑，楚临若是跟着，不知会有多少修士随行，行动难上加难，她犯不着冒风险白折腾这一趟，心中被冷水浇了个透，她坚持摇头。

可她扭曲的小脸落在楚临眼里，怯生生的，宛然一副不愿麻烦旁人委曲求全的模样。

似乎为了打消所有人的疑虑，他握住了海谣的手，语气沉稳而坚定。

“谣儿，我和你一起去。”

四周依旧无人做声，海谣深深吸了口气，少年眸中火光跳动，宛如两颗星子缓缓升起，真挚浓烈的情绪喷薄而出，将她牢牢包裹，她一时竟看不出楚临在想什么。

太能装了。

海谣牙都快咬碎了，她自愧弗如，颤着睫毛羞涩地感激几句。

“谣儿，我一定会护好你的。”

楚临轻轻揽住女孩肩头，让她与自己靠得更近，可他一用力，她身子就微颤，空气中兰香浮动，熟悉的感觉回来了，秘境中的记忆缓缓贴近，一瞬之间，心情无从名之，怅然又酸涩。

数万年前，妖君与人皇结盟，承诺永不相害，他们在幻海海面设下一道隔绝两界的结界，无论人还是妖，都不能越过去入侵对方地界。

时移世易，千年万年的光阴异化了世间万物，古往今来，人与妖族不知历经多少次混战，战乱之后再度和谈，周而复始，无止无休。而那道号称阻隔一切的结界，据说早已被人破解。

没人知道它去了哪里，史集之中亦无记载。

直到他误入结界，才知所谓结界是个秘境，暴雷在云中翻滚，电光直劈海面，到处都是神识混沌的妖兽，大海咆哮着，随便一个浪就能把人裹进海里。

他感到绝望，原来，进入秘境的人没一个能活着出去。

一瞬间，天旋地转，不知怎么昏了过去，醒来时竟还能看到天光。

风浪暴雨都打在一层水膜之上。

耳边少女歌声时断时续，艰难地支撑一方天地。

见他醒来，少女微微地笑了，鲜血从她没有颜色的唇中吐出......如果没有他，她绝不至如此狼狈。

待他体力稍稍恢复，他们将扶着去找结界出口，那姑娘虽是个妖女，始终以幻术覆面，后来妖力不继，才露出了一双眼睛。

一双瞳眸边沿泛蓝的眼，人世从来未曾有过的色泽，美而不妖，澄澈明朗。

他好不容易才从她口中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东西。

她是幻海集万千宠爱与一身的公主，因为多分走父王母后的一点宠爱，都会觉得愧对姐妹。

她本该无忧无虑，是他害得她困顿不堪。

当那双恐惧的眼湿漉漉看着他，他几乎支撑不住，浑身像被针扎一样，他恨不得立刻把最好的全部给她。

可她好像把他们之间的事全忘了，忘了他的名字，忘了他们经历过的一切，受了那么多苦也不知道来找他。

都没有关系。

她一定不是忘记，幻海倾覆，她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她只是太害怕了、不敢相信他了。

他不禁看向海谣。女孩满面凝重，她担心姐姐一如当时忧心他，而他却因为旁人几句闲言碎语疑心她，当真想过将她处死。

内心的自责愧疚已难以形容。

楚临嘴角缓缓扯出一个苦涩的笑。

不由自主把海谣牵得跟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