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完课,文玲先生绕路到云来茶楼去买了一点芙蓉酥才回家。沈门镇虽比其他地方凉快许多,但在三伏天,白日里多少还是有些暑气在的,这样一来,很是怕热的文玲先生胃口就有些不好,且容易犯困,但好在家里有文英,自己的三餐也就比往些年一个人住时规律了许多。
拎在手里的这包芙蓉酥,自然是给文英买的。他自己在炎热的日子看到这些是觉得腻的,但文英一向是不管天气如何如何的——到了冬天,她也是能一气喝许多凉开水,把冰脆脆的酸萝卜放在嘴里嚼!如果云来茶楼在冬天也卖白桃米酒的话,恐怕也是要喜滋滋去买来喝的。
这丫头要是看到今天有爱吃的芙蓉酥,怕是会笑得眉眼又弯起来吧。这样在心中做着假设,文玲先生也就懒得去抹额头上的汗,加紧了步子。
“文先生回来啦?”
巷子口铜匠坐在店外,端着海碗,和平日一样的笑,一样的招呼。
文玲先生也笑,又俯身去摸摸坐在矮凳上那小孩子圆圆的脑袋。
“叫文先生多摸摸,长大多认字,像文先生一样!”
这也是铜匠每日要讲的话了。再往前走,又和其他几位收衣服摆长凳的街坊打过招呼后,文玲先生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文先生回来了。”
门口的黑瘦青年正拎了一个小桶要往里走,见到文玲先生,停下来弯了弯腰。
“回来了。阿南病好些没?”
见青年没马上作声,文玲先生低头从四方的公文包里摸出一个小纸包。
“是酸梅粉,你泡一些凉水让他喝一点,嘴巴里有些味道,总好些的。”
“怎么好意思。”
文玲先生把纸包又往青年手里塞了一塞,二人讲了几句,便各自回屋去了。
撩开门帘,还未出声,里面的人就嚷:
“哥,擦擦手吃饭呀!”
这声音精神得很,好像完全没有苦夏的那一点疲惫在。文玲先生把手里的东西全放到门边小桌上,拿了扇子开始摇。
因为桌上还用旧冷水瓶插了一束白白的栀子花,这一扇就把香味给带起来了。
文玲先生闭眼嗅着,又扯了扯背后的衣服,让扇面在背上扑棱扑棱。
文英出来刚好瞧见,噗哧一声笑出来,又望到桌上那一个点心的纸包,眼睛果然变成弯弯的了。
“对了,阿南还没好哩,今晚要再发热会不会有事?”
见文英一手一个碗地从长帘后面走出来,文玲先生放下扇子过去接住。
“能吃东西,就不会有太大问题了,待会你还是去看一看,也叫迟生来吃一点吧。”
“给留着呐。”
文英对旁边凳上的碗抬抬下巴。两个人便把碗筷在矮桌上摆好,坐下吃饭。
“你尝尝这个,看喜不喜欢?”
但凡做了一点什么新菜,这丫头一定会用了急切又期待的口气眼巴巴地边问边望着自己。文玲先生也很配合,马上夹起来。
“好吃,这是?”
“莴苣前头长叶子的那一段呀。”
也不兜圈子,马上就告诉了,为的是早些听到表扬的话——这也是文玲先生觉得文英可爱的地方。
“怎么做的?”
“叶子剃干净,我留着熬菜粥,明天也能再炒盘菜给你带去。嫩的尖头那段把外面的皮给撕了,拿麻油白醋,加点盐和白糖泡着就好啦。你爱吃辣,我加了辣子。”
“好吃,酸脆脆的,颜色也好。”
又夹起根渍好的莴苣尖,文玲先生瞧着不住点头。
那颜色在夏天里看了清爽,是浅浅的翠绿,上头有辣子的点点红,麻油浮在碟里,香味也有了。
“阿南待会要是能吃,还有没放辣子的。”
已经得到了肯定,文英便心满意足地开始夹菜吃饭,又带着些快乐的调子开始讲今天买菜遇到的趣事。
“对了哥,我今天回来,在后头的小巷还看到了一匹马,白白的,长得可俊呢!”
文玲先生一笑:
“那你可是又想到图画书里的故事了?”
文英脸一红,但马上故意做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来:
“哪里就想了?”
见哥哥一开始就在取笑自己,她便不高兴告诉他,那个从马上下来的人,长得比他的马要好看许多倍哩!那么就算是书里的白马王子,大约也没有那个人好看的。
也不晓得以后还有没有机会遇到,但文英决定把这偶遇当作一个十分甜的秘密,要藏在心里了。这样一来,她也就不在意哥哥的打趣,重又讲起别的事来。
门帘偶尔被风轻轻吹起,那一束白白栀子花的香也就往二人晚饭的小桌那里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