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还有戏,早该睡了。
陈与却平摊在床上,双目圆睁地盯着天花板。
他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脑子里想着晚上去找郁烽和,腿却悄悄跟上去。
他跟上去,又为什么只站在门口干等,过了那么久才敲门。
明明不久前,他甚至还在抗拒和郁烽和的肢体接触,甚至偷偷后悔接下这部戏。
陈与闭上眼睛,把被子蒙过头顶。
戏已经拍摄过半,剧宣也快开始,他还有很多技能没学会,很多事情没做成。
现在的改变是好事,至于原因——并不重要。
果香散在房间里,陈与的呼吸变轻了。
呼吸声悄悄散在房间各处,像入侵的蜜蜂,连酒杯里的液体都藏着花粉的颜色。
郁烽和又倒了一杯。
“喂......爸。”
“小和?没休息呢吧。”
“没有,您说。”
“你那什么戏,怎么样了?”
“挺好的。”郁烽和扯扯嘴角,“您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过段时间你妈妈会回国,整个重心也会转回国内。等你这戏结束,你玩够了就回家吧。”
他转了转手里的空杯。
“好。”
郁烽和蹙了蹙眉。
他觉得甜香太浓郁,也许果香更适合此刻的他。
没怎么犹豫,他站起身,把桌上的香薰塞进柜子。只是待他想拿出那瓶果香时,却发现瓶子已经消失了。
哦,在陈与手里。
行吧。
他没再找可替代的味道,直接睡了。
云层在夜里眨眼,替代太阳流眼泪。一整晚的飘摇也拦不住一颗执著的心。
陈与关上闹钟,从床上坐起来。打开窗帘后才发现风声不小,雨势也大。
不过没关系,今天都是室内戏。
他洗漱一番,拿起一把伞离开。
看见陈与走进屋,成时赶忙招呼人过来:“来来,就等你了。”
陈与应声,却在看见郁烽和的一瞬间不自觉地退后一步。他拉了把椅子,坐在郁烽和连余光也包不进去的斜后方。
郁烽和一皱眉,却又没什么可说的。
“人齐了。我说一下,现在拍摄已经走到差不多三分之二,剧宣基本就算开始了。接下来会有包括采访、活动、商务等等的一系列宣发。”
他加重语气,强调道:“现在不比拍摄期容易!从现在起的每一刻,你们两对一定要保证彼此间的沟通足够......畅通。不要做出影响所有人的事情。”
“另外向老师,你那位......”
“放心吧导演,我和她......咱们刚开拍没多久就分了。”向忱知笑笑,又低下头。
徐沐抿抿唇,没作声。
“OK。”成时又转回身,看向陈与和郁烽和:“尤其是你俩,知道点轻重。烽和,咱俩丑话说在前面,你别大少爷玩票玩兄弟这来了。”
郁烽和撇了眼成时,无奈道:“放心吧。”
“行了。总之,从现在起不分戏里戏外,你们四个,直到彻底结束,都要二十四小时戏里。”
“知道了时哥,你真磨叨。”徐沐忍了半天,到底没憋住。
成时瞪他一眼:“唉,惨痛教训太多,你们不懂。”他摇摇头,略显疲惫地继续开口:“OK就这样,妆发老师来补一下,咱们开拍。”
雨势似乎小了些,台阶有点积水。不过棚子很结实,隔绝了不该出现的一切。
今天的戏很重要。
自从何止重伤住院,程清一直主动留下照顾。何止毫不犹豫的保护让程清放下了关于“不信任”的愤怒。
这场戏则是用来明确身份转折。
板打下去,“啪”一声。
陈与走进病房。
“你今天可以出院了。”
郁烽和正对着苹果张开的血盆大口一滞。
他放下苹果,慢慢转身躺回床上。又把被子扯上来,整整齐齐卡住脖子。
“我觉得还不行。要不再检查检查吧。”
“你早就能出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去找过医生?”
“那......”郁烽和有点尴尬,闻言也不装了,索性掀开被重新坐起身。
“那你也不能走。”“我该走了。”
异口同声。
苹果随着郁烽和突然的动作滚落在地,人已经踩着拖鞋几步迈到陈与面前。
郁烽和双眼锁紧陈与的眼睛:“程清,我后悔了。”
“对不起。如果能重来,我不会那样做。现在说这些不只是因为你要走,我想挽留你。我欠你一个道歉。对我忠诚的下属、真心的朋友。”
他重复道:“对不起。”
“我自己学不会信任,是我的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改的。”
他继续向前一步,再开口声音却染上干涩:“如果你不愿意,也不要为我的伤愧疚,是我自愿的。”
郁烽和双手抚上陈与双肩,几乎将人抵在门上。
“你......”陈与一惊。
他忘词了。
“卡!”
陈与立刻道歉:“抱歉抱歉,不好意思哥。”
大情绪戏忘词会给对手演员造成极大的情绪断层。即便不按原剧本说词,也应该用自己的方式接住戏才对。
这实在太不专业。
陈与边道歉边从兜里掏出台词纸,快速默背了一遍。
郁烽和看着手忙脚乱的陈与,有些意外。但他没多问,只是道:“没关系。”
“好了好了,开始吧导演。”陈与深吸口气,沉浸回角色当中。
“是我自愿的。”
郁烽和盯着陈与,眼睛漫上微红。
“我也许......呃不好意思。”
“对不起导演。”
不知不觉间已经第八遍——陈与都被自己气乐了。
不是台词就是节奏,不是动作不到位就是眼神不对,还伴着千奇百怪的嘴瓢。
郁烽和的眉头皱得更深。
他没管陈与的推拒,扯着胳膊把人拉到一边。
“你怎么了?”
“我没事啊,就是突然不太顺。”
陈与没抬头,只是看着自己的脚尖。
“你不会。”
笃定的语气让陈与一顿。
“......是因为剧宣的事?”郁烽和犹豫了一下,到底又问一句:“还是因为.....我?”
陈与猛一转头。
郁烽和的声音罕见地有些凝滞:“剧宣没关系,别担心,我们会一直在一起。至于那瓶香薰,我.....只是很喜欢那个味道,很衬你。”
陈与抬起头,强迫自己直视郁烽和。
他竭力回想着打喷嚏时的感觉,试图驱散每次想起那瓶香薰时,都会盈满鼻腔的味道:“我很喜欢,已经摆在我房间了。”
“......你喜欢就好。”
郁烽和扯了扯肌肉。
笑得很假——陈与在心里评价。
不过自己也没真到哪去,凭什么评价郁烽和——他的搭档?
他们没再多说,往回走去。在经过某个暗着的屏幕时,看见一前一后两个木偶。
雨停了。台阶的积水顺着流下去,流向不远处地势最低的小孔,也流向地底。
他们重新站好位置。
“好——”
“导演,不如改即兴吧。”郁烽和突然出声。
“这段词太繁琐,不太适合现在用。不如让陈与即兴试试,他很擅长,我来配合他。”
陈与意外地看向郁烽和,却没反对。
成时想了想,觉得也算在理。
“行。先试一下。”
窗帘拉得很严实。
何止住院的日子里经常拖欠公务,常常睡到日上三竿。
陈与走过去拉开窗帘,让宽大的半落地窗整个露出来。
郁烽和躺在床上,看着陈与立在窗前的背影。
“你非要走吗。”
“是。”
“你能不走吗?”
“不能。”
“你别走好不好?”
陈与沉默了。
按道理,他该说“好”。
但他终究不是程清,郁烽和也无法全等于何止。
他此刻就是不想对郁烽和说出那句“好”。
陈与没转回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为后背上没有眼睛而暗自欣喜。
直到一圈手臂环上来。
郁烽和从后面将他整个人包在怀里,一手横穿前胸卡在肩上,一手横穿肚腹卡在腰侧。
“好不好?”
像对情人的呢喃,像蜜糖。
怀抱很香。不是何止喜欢的松木香,而是独属于郁烽和的、混着刺痛感的甜香。
那味道比从前又多了些红葡萄酒的感觉,像一个人的盛宴。
陈与没说话,身后的温度真实得过分。
他轻轻扒开郁烽和的手转过身,盯着近在咫尺的人,看了一会儿。
然后在某一个不知名的时刻,一口咬上去。
陈与一手狠狠抠着郁烽和的后颈,另一手按上郁烽和的后脑。
他一遍遍加深这个吻,放纵唇齿间勾缠的银丝几近滑落。连舌根都在麻,却不肯松口。直到微微窒息,他才松开郁烽和,喘着气。
蜜糖很甜,但外面裹了一圈砒霜。
郁烽和跨前一步,一把将陈与拖回怀里,直接抵在身后的窗玻璃上。手在陈与腰背上下抚摸,口舌间的纠缠根本不足以抵挡像人一样激烈跳动的心。
他的手还在向下滑,和着莫名下坠的理智。
“过!”
成时赶紧大声喊道,“过了!”
郁烽和没松手,直到被陈与一把推开。
没敢再看现场的任何人,也没看平时必复盘的监视器,陈与径直转身离开。
像落荒而逃。
窗帘已经被拉开,再也挡不住不知何时又暴起的、狠拍在玻璃上的大雨。
郁烽和吐出一口气,突然想抽根烟。
现场一片安静,目瞪口呆的不止一个人。
徐沐扯了扯向忱知,轻声道:“这个......什么情况。”
向忱知也放低声音:“我觉得......”他示意徐沐凑过来。
徐沐依言贴近,只觉得有柔软的唇拂过他耳侧:“跟我们没关系。”
“......”
徐沐想“呸”他一口。
向忱知笑笑:“这还看不出来?”
徐沐没好气地回:“嗯?”
呵出口气,向忱知下了个结论:“这俩......”
对视一眼,都没再说什么。
成时长叹一声,好极了。
人生起起伏伏,既然在影视行业活着,必定要么让人爱死,要么让人骂死。
都是命。
他咬咬牙走过去,拍拍依旧看着陈与离开方向的人:“来一根?”
郁烽和点头,接过烟叼进嘴里点上。
烟雾能模糊一切,也能藏起莫测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