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是总局的人?”李倩飞猛地站起,脸上出现愤怒之色:“为什么内部公告完全没有提到?”
梦管局无名无分,牺牲的特工没有葬礼,不起坟墓,每个特工会收到一条捕梦网消息,通知他们的同伴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这帮浑蛋......”
“死水一定知道什么,他费尽心思把案件转到二十七局,就是希望我能找到他藏起来的东西。归零地蠢蠢欲动,我恐怕没有多长时间。”
“死水为什么要找你?”李倩飞心直口快,话出口才意识到这话有点伤人自尊:“你当然是好同志——我的意思是,他既然发现了东西,而且是很重要的东西,重要到归零地不惜灭口来捂住他的嘴,那他为什么不直接交给总局?只可能是......”
“他信不过总局。”陈非下结论。
两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死水是间谍,总局内部知道他的人想必也不多,而且职位必定不低,他不信任总局,说明总局内部出了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死水......他一定是知道前面的分局也和总局纠缠不清,所以这个人必须有能力,而且和他一样不信任总局,最好再也回不去,最大限度地保护信息的安全。”
“听着还挺合适的。”陈非苦笑了一下:“我何德何能。”
他若还是游隼,因着他和局长的父子关系,哪怕他再不可一世,估计死水也不会找他托付这一切。恰恰因为他是陈非,默默无闻、自贬于外的陈非。
死水信任他,仅仅因为他是陈非。
“我能帮你。”李倩飞说:“死水,我没见过他,我相信他是个好人,你也是好人。你是我的朋友,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虽然不回南柯好多年,但是还是有些能力的。”
他俩研究了一晚上刘金水的档案,除了四百九十九万的口香糖,他的生平非常普通,挑不出什么毛病。
“应该是梦管局给他做的假身份。查不出什么东西。”李倩飞说。
“这个口香糖公司我查过了,很新,但确实是个正规公司,还申请过几次广告投放,都在粱水。”
“问题是他一个首府公司,东西也不往这儿卖,为什么要三番两次地往粱水投钱?”李倩飞心细如发,立刻发现了端倪:
“你看,南柯城南海大道18002号十八楼之二。就在庄周大厦的旁边。”
她咂么了两下这个地址,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旁边的陈非比她更快,缠着绷带的左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耳边似乎又传来的爆炸的轰鸣声。突然抓紧自己的左臂,似乎在忍受着什么,面上不显声色,咬着牙忍受着。
“庄周大厦,南柯城南海大道18001号,二月十八号。”
大爆炸发生的那天。
李倩飞当时远离首府,不在波及范围,她也清楚那场爆炸对总局造成了多严重的损失——她到现在还没有同事,多半是拜此所赐。
算算日子,陈非当时却还是在那儿的。
她只当陈非是有同事或者亲人在那里丧生引起了他的心结,又不知道怎么劝慰眼前的男人——算起来,她应该还比陈非年长几岁,但是长得有限,没法按长辈那套来安慰他。
可她的年龄又到了能体验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的时刻,明白有些痛苦不是说一句“没关系”就可以抛诸脑后,重新开始的。
人不能代替别人原谅自己。
她只好沉默地看着陈非勉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左臂,试图用眼神减轻他的痛苦。
他这个毛病是在大爆炸之后落下的——一开始是神经有点问题,后来就成心病了。中途他把自己那个编号1462的捕梦网取出来换了个新的,自己动手,没找专业人士,在小臂上留了个大伤疤,丑得很,被林涣子嫌弃了很久。
“你有年假吗?”陈非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她。李倩飞愣了一下,点头说有。
“请假,我们去南柯城。”
李倩飞本来在加班,结果发展到她现在正在收拾东西准备跟这个病秧子去南柯城,还要坐病秧子的破车——被她一打文件砸下来,现在破车已经可以用四面通风来形容了。
“为什么不能开我的车?我那大路虎新买的,结实耐造,不用你给我加油——你那点补贴还不够我加两箱油。”
“我晕豪车。”陈非说。
李倩飞:......
晕豪车什么的当然是陈非随口扯的谎。他21岁就拿在总局挣的卖命钱买了一辆法拉利488,满大街地招摇过市,带着魏连雨在郊外兜风——差点没被他爸打死,小时候热爱去俱乐部跑卡丁车,要不是他妈妈死活不同意,他甚至考虑过要去做职业赛车手,是个正经的儿法梦选手。
李倩飞抱怨归抱怨,收拾东西倒是很快。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带走了自己的“螳螂”。
两个人决定趁着天色刚亮,赶在第一波早高峰之前离开溪地。
熬了一夜,两人的精神状态都很差,陈非不停地揉着眉心,试图把模糊的视力揉回来。他原来不近视,这几年在粱水当牛做马,天天熬夜看文件出任务,连带着把眼睛也熬坏了。
因此在看见楼下那辆大红色的跑车时,他还以为自己终于把眼睛熬废了。
太漂亮了。陈非在心里感叹着。他说的是车。
不过倚在车旁的男人也同样漂亮。路准入乡随俗,换了一身简单的衬衫加西裤,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皮肤很白。似乎是怕红发过于惹眼,换成了低调的黑色,依旧是半长发,随意地在后脑扎了一个小辫,一张充满西方风情的俊脸笑意迷人,挥手冲陈非和李倩飞打招呼:“亲爱的,你终于回来了。”
李倩飞大惊失色:“你没说还要带家属啊。”
她看了看陈非,发现他表情难看,又扫了眼正在开屏的路准,开屏对象正是陈非。
路准已经相当殷勤地过来拉起李倩飞的手,在两人天雷滚滚的目光注视下,向李倩飞行了个标准的吻手礼,彬彬有礼地进行自我介绍:“我叫路准,代号‘骑士’,是陈非的……”
他本来想说“丈夫”,觉得有被物理超度的风险,于是紧急改口:
“……家里人。请问芳名?”
李倩飞当场被雷了个外焦里嫩,用充满难解的眼神扫了一眼旁边的陈非,高大的身躯凝固在一种似逃非逃的动作中,惊慌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连说话都开始结巴了:“叫...叫我狼女就好了。”
路准顶着陈非杀人的目光走到他眼前,试图故技重施,一招鲜吃遍天,不管不顾地也给陈非来一个吻手礼。
“敢伸手我就剁了你的爪子。”陈非眼皮都没抬,随手把之前收到的纸条揉成纸团弹到路准头上,阻止了此人的中二行为。思考着怎样把这个臭不要脸的炸回老家去。
路准从善如流,成家立业非一日之计,不可贪快。
“大家都累了吧,我去买点咖啡,不加糖对吗?稍后回来。”
李倩飞整理了一下自己乱飞的五官,尽力把已经掉到地上的下巴回收。路准已经施施然地离开了,也不知道要上哪去买咖啡。
“病秧子,你什么时候搞的对象?怎么没请我去?”
“不认识。”陈非冷淡地回答。
“得了吧,人家连你爱喝什么口味的咖啡都一清二楚,是不是吵架了?我跟你说老吕也爱跟我闹脾气,隔三差五就不跟我说话,这样是不行的,夫妻之间要多沟通…………”
老吕是李倩飞的老公,大名吕淇,出乎意料的不是梦管局的人。人长得斯文白净,说话轻声细语,在溪地大学里当大学老师。
陈非第一次见吕淇,还以为他是被李倩飞强抢的民男,百忙之中抽空半个小时和他科普婚姻自由的小常识。
结果差点被李倩飞扫地出门。
“谁跟他是家里人?我不认识他,就是一路边偶遇的,犯了精神病了,就你跟他认真。”
李倩飞还是一副“小夫妻闹矛盾,我懂我懂”的表情。
陈非无法解释,生硬地转了话题,颇为可惜地摸着在熹微晨光里也足够夺目的跑车。大红色车身流畅优雅,黑色骏马张狂地扬起前蹄,沉默而恣意地静立在他眼前
Ferrari Daytona SP3,真是辆好车。
他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车身,在前脸车灯与前盖起伏的线条间摸到了什么东西。愣了一下,随后嘴角轻微上扬,朝路准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摸到了车钥匙。路准把它留在了车上。
他知道路准多半是不会再回来了,买咖啡只是个借口。
陈非拉开车门,露出了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吉光片羽般一闪而过,随后又吝啬地收回。李倩飞第一次觉得这个死气沉沉的男人似乎也是有过张扬少年时。
“上来。”他启动引擎,红色的猛兽发出一声咆哮,发动机轰鸣起来,在安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哥带去你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