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梦网无疑是块巨大的蛋糕,“绝对无责”的概念注定它的未来一片光明,唯一的阴霾是政府的反对。捕梦网游离于制度,而政府不允许有人能凌驾于制度之上。
不为人知的会谈持续了整整八个月,用香烟、文件和咖啡堆砌而成,狭小的会议厅里灯火不息。在永无止境的高谈阔论中,第一代的捕梦网就此走向市场。
代价是允许政府设立一个绝密的监管机构,只对接庄周公司和有权限的官员。庄周对外宣称“绝对无责”,同时把数据分享给新生的梦管局,为他们留下后门,秘密接受监管。
这桩引起周宇注意的小意外,来自于刘金水的消费记录。系统显示,他在短短一天内就购买了价值四百九十九万的口香糖,远远超出了正常的消费水平,因此被判定为异常对象,流转到了二十七局。
这是个很微妙的数字:案值超过五百万,就会被上提到省府的十二分局处理,经不了二十七局的手。
周宇做事妥帖,后面附上了口香糖的详情,是一个叫“白头鹰”的牌子,一家新建立的小公司,看起来平平无奇,包装袋上印着一只画风卡通的老鹰,下面是一串花体字“Since 1462”。
一股灼热自背上传来,如同被火焰炙烤,屏幕上的老鹰大张着喙,儿童般的笔触开始变得凌乱,似乎在嘲笑眼前人的无能为力。
我在看着你。
1462,是游隼的捕梦网编号,没什么特别含义,他自己从来不用,当然也没有几个人知道。
为什么死水会在暴露之前留下这样的提示?
他究竟是怎么暴露的?
他把页面拨回到档案第一页,照片上的刘金水依然是面无表情,他死得不明不白,遗体估计要在停尸间停上很久,才能去向阳公墓和林哥作伴。
左手无名指上刚沉寂了没多久的藤蔓戒指亮了一下,一张白纸凭空出现,飘飘忽忽地落到了陈非眼前,上书飞扬洒脱的两个大字:溪地,落款是一片叶子。
用脚趾头也知道是谁写的。
陈非拿起纸张,入手和一般白纸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带着一股刚从打印机出来的温热,纸上笔墨未干,力透纸背,看不出是用什么墨写的。
陈非五感过人,他确信刚才房间里并无第二人,门窗紧闭,这纸是怎么来的?
他突然想起来一个故事。有段时间,他沉迷于侦探故事,经常缠着陈雨给他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书。陈雨不胜其烦,给他出了一个难题,她答应陈非,只要能解除谜题,就给他买一套精装的《福尔摩斯探案集》。
故事大概是这样:
电闪雷鸣的暴风雨之夜,一个女人死在了自己的房子里。她是被一把螺丝刀捅死的,腹部中了三刀。当天雨大风急,家里门窗全锁,没有破坏的痕迹。房子里只有女人和她的儿子,一个八岁的漂亮男孩,有一双纯真的眼睛,想象力丰富,喜欢思考稀奇古怪的事。
男孩藏在橱柜里,目睹了女人被害的过程。他发誓是自己的父亲,一个三十二岁的电力工人,用螺丝刀杀害了母亲,因为借着闪电雪白的光,他看清了刀柄上有个矮人的贴纸,是他亲手给父亲装点上的。
警察也的确在现场找到了这把螺丝刀,细节和男孩描述的别无二致,甚至在手柄上采集到了父亲的指纹。案件看起来似乎简单明了:男人杀了女人,父亲杀了母亲。
男人指天发誓自己没有谋杀妻子,他承认自己酗酒,有酒后殴打妻子的前科,但案发当天他在距离现场近百公里的变压站维修电路,同事和公司均可出面作证。
甚至在案发时间,由于连夜工作,男人精疲力尽,没有回家,而是变压站附近的加油站停车休息,加油站的监控清晰地拍下来他的脸,他整晚都在加油站休息,没有离开过。警察在他的车里找到了另一把螺丝刀,和在案发现场发现的凶器一模一样。
巨大的难题摆在警方面前:一个坚不可摧的不在场证明,一具尸体,一个八岁孩童的证言,两把凶器。
谁杀死了女人?
陈非一直没有找到答案,他的结论是陈雨故意吓他,因为他和故事里的男孩一样,喜欢奇思妙想。后来陈雨死了,他也再没看过侦探故事。
眼前的这张纸让他想起了那把雨夜出现的螺丝刀。
男孩的证词有两点致命缺陷:男人和凶器。监控和物证证明他们不可能出现在案发现场。
如果他们是凭空出现的呢?
溪地市距离粱水只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二十二分局就坐落在这个小城里。和粱水一样,靠近边境,罪案频发。总局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名额,分给了二十二局。蓬荜生辉地让这个地方不必再和其他分局拆解或者打报告申请协助,有了自己的外勤特工。
陈非开着车窗卡死的破车,风尘仆仆地直奔溪地市。
纸条的信息很明确,只是溪地毕竟不是个村,偌大一个城市,他要去哪里找线索?
想来想去,只能去找李倩飞。
李倩飞在溪地待的时间比陈非还长——她是自愿请缨从二局调到二十二分局,二局局长苦口婆心地劝她留在首府——关键是溪地太小,根本不需要A级外勤坐镇。不过李倩飞郎心似铁,九头牛拽不回来,在溪地一呆就是五年。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李倩飞不走,那天的大楼里,站在游隼旁边的也许就是她。
陈非直接开车去了二十二局的办公地,果然有一间办公室亮着灯。他潇洒地把车停在大楼前,两指成哨吹了个响亮的流氓哨,十分响亮刺耳。
片刻后亮着灯的窗户大开,一叠扎好的文件从天而降,径直把陈非奄奄一息的车窗砸了个稀碎。
标准的李倩飞作风,对得起此人的代号“狼女”。
他进了二十二局,大楼里空无一人,楼道漆黑,只有安全出口的标志闪着绿光,办公室门一色全关,走廊尽头唯一没关的门缝里泄露了一线光,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七成,只显出一道漆黑的人影,头发高高扎起,眉如冷刀,穿一身迷彩色的作训服,肌肉线条流畅清晰。
正是狼女李倩飞。
她往前走了两步,步伐沉稳有力,表情冷淡。靠得近了,才能直观感觉到她的强壮——几乎和陈非还要高出半个头。她抬起有力的胳膊,咧嘴笑了一下,狠狠地拥抱了陈非:“病秧子,好久不见!”
陈非还在总局的时候就听说过二局有个狼女,力拔山兮气盖世,据说能徒手打死北美大灰狼,因此得名狼女。不过从来没见过面。到了二十七分局,反而有机会一睹她的风采,只能说传言完全没有夸大,而且还能往“熊女”的方向蹭一蹭。
从二十分局往后数,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穷困潦倒的主,本来外勤特工就数量稀少,当年好不容易培养出一批新生代,在那场大爆炸里炸了个干净,原本要求每个分局至少有一个外勤的计划只能被迫搁浅。
不少分局没有自己的外勤,便只能借调,打申请跑关系,看看哪个分局谁有空能管一管。李倩飞和陈非是各大吊车尾分局的常客,关系也就熟络起来了。
李倩飞给了他一个热情的狼抱,挤得陈非差点没喘过气来。然后才说:“病秧子,大晚上的你没事跑这来干嘛?小心让巷子里的狗儿把你吃了!”
“总局出了点事。”陈非示意她进办公室说话。李倩飞的表情严肃起来,显然也是知道了总局门口被人抛尸的事。
她把陈非让进办公室,她的空间很有自己的个人特色——冷峻,严酷,墙上挂着一张她和一个白净斯文的男人的合照。
“你真打死过狼?”陈非还是没忍住好奇,问她。
“没啊。你听外面瞎说。狼是保护动物,怎么能随便打死?”李倩飞往自己的大沙发上一躺,沙发一个震颤,差点没被这位女壮士压成废墟:“我把它们送到动物园去了,一家三口,享福着呢。”
陈非:......你还不如说你打死了。
陈非咳嗽一声,压低了一点声音:“总局那边的说法是什么?”
“挑衅行为。归零地残杀普通市民,当众抛尸,据说魏局气疯了。二局之前抓了个归零地,没过多久也死了。‘钢笔’私下告诉我,说那个人死得很惨,脑子都裂开了。”
钢笔是她在二局的同事。
“我前天也遇到了一个归零地的,入侵梦境,死了。你猜他进的是谁的梦?”陈非低眉垂目,灯光照不到他的眼睛,像一尊眉目俊秀的大理石像。他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恐怖伤痕,语气森然:
“死在总局门口的人叫刘金水,你也可以叫他‘死水’。有人把他的档案塞进二十七局,没过多久他就死了,还摆了我一道,你觉得这是个意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