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晏尘封的记忆被开启。
赵全,是父亲的幼年好友。那时,父亲还只是一个乡下的野孩子,他们曾一起玩闹。
后来父亲中了进士,举家搬迁至京城,便再没了赵全的消息。直到恒昇三十年,赵全突然找上了苏府。
据父亲讲述,当时赵全家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于是父亲念着旧情收留了他,还自掏腰包帮他盘了一家店铺。
后来赵圈生活滋润起来,便从苏府搬了出去,还娶了妻子。
父亲的官越做越大,为了免人猜忌,这一年两家人的联络也少了。
……
是啊,她怎么能忘了他呢。
若他便是陷害父亲的真凶,她绝不会让他轻巧死去。
苏清晏终于回过神来,打开了宝库,对着账册,拿走了本该属于她父亲的几幅书法大家的墨宝。
将钥匙和账册物归原主后,走出了如意行。
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只余一轮明月高悬,苏清晏的内心充盈着仇恨。
回了客栈房间中,她安静地坐在床上。
她想,这次她终于有明确的目标了。
一夜好眠,晨时苏清晏被一阵鸟鸣声吵醒。简单梳洗过后出了门,直奔赵全的住处。
街上的行人较往日更多,苏清晏才想起距离苏府灭门已近一月,人们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中秋节的团圆饭。
而她在这人间已无可团圆的人。心中的苦涩还未涌起便已被浓郁的恨意掩盖。
穿过拥挤的人群时,苏清晏无意中看见了赵全早已关门的店铺。她想起父亲曾从这里给她买过不少首饰,情不自禁愣在原地。
一道黑色的身影急匆匆地走过身边,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肩膀,唤回了她的思绪。
她回头看向那抹黑色,莫名觉得熟悉。想到还有事情要做,不再理会这小小的插曲,朝着赵宅走去。
另一边,当陆淮舟意识到碰到人时,她已经走远,只能看见一束白色,与那时梦中的身影重合起来。
宰相的命令取代了他心中的疑惑,陆淮舟还是扭头离开了。
很快他就已经赶到了任务地点,侧耳听着周围的风吹草动。他默默拔出了刀,“都出来吧。”
话音未落,数名蒙面人就向陆淮舟袭来。殊不知,现身的那一刻就是他们的死期。
最后陆淮舟踏着满地的尸体,进了城外的土地庙中,取得了宰相需要的东西。
一个黑衣青年行走在回城的路上,衣摆沾上了血迹,苍白的脸上却毫无波澜。
苏清晏和陆淮舟曾经都是独行者,可梦中的相遇注定了这两条平行的道路会在不远的未来相交。
等苏清晏终于到达记忆中赵宅的位置时,却发现已换了人家。
联想起赵全家关闭的店铺,苏清晏心中已经有了猜想。
难道当时他家当时也受到了牵连,因此赵全才会偷走父亲的东西,再卖给典当行?
看来只能找周围生意人打听下情况了。
苏清晏特意找了一个年迈些的大娘,趁着买东西的间隙,问起了赵宅的情况。
“大娘,这个人家是一直就在这嘛?”
大娘磕着西瓜子,侃侃而谈起来,“当然不是,我跟你说,原先呀这住着个姓赵的,后来呀不知怎的,那姓赵的带着一家子人逃走了,这李家才搬了进来。”
一旁的人也搭着话,“听说好像是得罪了什么人,欠了好多钱,才不得已搬走的。”
苏清晏点了点头,继续挑选着摊位上的首饰。
那个大娘见她好似没了兴致,便和旁边人热络地聊了起来。
在一片话语声中,苏清晏选了个简单的簪子,结了帐便离开了大娘的摊子。
刚才苏清晏假意挑选着饰物,实则在听着她们的杂谈,终于在成堆的杂事中拣出了有用的。
原来,赵全一家是八月初搬走的,正是在苏府被抄之后,据说是搬去了城郊。而他家的宅子和店铺就是被卖给了李家。
这些似乎更佐证了苏清晏的猜测。若真是如此,偷走她父亲东西的行为也许并非不可原谅。
离了城中的繁华喧嚣,苏清晏的耳边终于清净了不少。
到了城郊,就在苏清晏准备找个人问问时,旁边的院子里的对话吸引了她的注意。
“赵全,你别去赌坊了,好不好,咱们家已经不剩什么钱了。”
“滚开!别拦着我!”
一声巨响从院子传出,随之而来的女子凄惨的叫声。
听着渐近的脚步声,苏清晏赶忙躲进院墙旁的树丛中,看着赵全朝着城里走去。
而那女子似乎是不死心一般又追了出来,被赵全狠狠推倒,跌坐在了地上,发出低低的抽泣声。赵全毫不在乎身后人,冷漠地走了。
苏清晏的眉头紧锁,她开始重新思考赵全的为人。
看着那女子孤独凄凉的背影,苏清晏心有不忍,决定将她扶起来。
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一只手,那女子紧紧攥住了苏清晏的手,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
哭了许久,她终于冷静了下来,在苏清晏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这时,苏清晏才看清,她的右脸有个深深的掌印,想必是刚才赵全打的。
意识到苏清晏的目光落在她的右脸,她急忙伸手遮住,似乎不想让她看见。
“既然他如此对你,你为何不离开他?”
只见她左半边的嘴角微微扬起,右半边则因红肿无法同左半边一般,尽显苦涩。“离开他又能去哪呢,我的家人都死了。”
说罢,她挣开了苏清晏的手,又踉踉跄跄地走入了那个吃人的家里。
既然看见了她的绝望,就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而且还能借此机会寻找线索。
想到此处,苏清晏朝着那女子大喊,“如果我愿意帮你呢!”
听到苏清晏的话,她震惊地回头,盯着她看了许久,眼眶里又涌起了泪水,“为什么?你只是一个过路人。为什么要帮我?”
“你不必把我想得太无私,我是看不得女子受这些苦楚,但也是有事情需要你帮忙。”
两人之间僵持了一会,那女子终于松了口,让苏清晏进了院子。
环顾了一圈,偌大的院子只剩下了一张破旧的木桌,几张板凳。
跟着她进了屋子,除了一张床,一个木柜,也不剩下些什么。
“让你见笑了,找地方坐吧。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呢,我叫陈柔柔。”
“我叫清晏。”
待苏清晏回答完又是一阵沉默,最终还是陈柔柔打破了僵局,“你说你有事情需要我帮助,可我从未遇见过你,何来帮助一说呢。”
苏清晏跟她对视了一眼,“你知道苏府嘛?”听到苏府,陈柔柔的眼眸震动,眼神中满是恐惧。
观察着她的反应,苏清晏明白她一定知道些什么。“不必害怕,我直接告诉你,我到京城就是来复仇的。”
而又补充道:“我的父母是苏府的下人,却葬身在了火海之中。而我因住在外祖家,免了一场灾祸。”
听完她的话,陈柔柔放松了下来,接下来的话就算苏清晏不说,她也明白了。因为赵全与苏府有故交,所以才来寻求帮助。
陈柔柔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他的东西就在这屋子里。时候不早了,我去准备晚饭了。”
此时苏清晏才发现,不知何时天色已暗。听着院中人忙碌的声音,她也翻找起赵全的东西。
屋里的东西已经被卖的差不多了,找起来也很容易。很快一封泛黄的信件被她从床缝中找了出来。
展开信件,只有短短一行字。
替换书房信件,可得白银百两。
此刻,苏清晏才认识到了真实的赵全。以为他家受到牵连时的愧疚荡然无存。
原来官兵从父亲书房中找到所谓贪墨的证据,是被赵全替换的。
父亲恐怕死都没想到,是他最信任的幼时好友背叛了他。
那张泛黄的信被揉成团,紧紧攥在了苏清晏的手心。
赵全你这样一个见利忘义、欺软怕硬、嗜赌成性的人,我绝不会让你那么容易就死去。
仇恨的烈火在她的眼中燃烧,她发誓定要让赵全在噩梦的折磨中痛苦地死。
院中传来的声音让她从恨意中回过神来,回应了一声,便走出了屋子。
看着桌子上简陋的饭菜,陈柔柔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只能让你吃这些了。”
“无须道歉,我吃什么都行。对了,我的提议你考虑的如何?”
陈柔柔夹菜的手突然定住,苏清晏看到她的样子,叹了口气,“还是好好吃饭吧。”
片刻过后,陈柔柔的手又夹起了菜,却在无意间看到了空中的圆月。她的嘴角微微扬起,“清晏,没想到今年中秋是你我一起过的。”
突然,她放下了碗,举起了杯子,“来吧,让我们以水代酒,好好喝一杯。”
苏清晏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只能模仿着她的动作。
二人碰了杯,杯中的水也被一饮而尽。
碰杯之后依然是一片沉默,仔细品味后才明白,这次的沉默带着些温暖的味道。
饭后,苏清晏本想帮陈柔柔清洗碗筷,却被赶进了屋。陈柔柔还说着什么这些小事她一个人就行。
等陈柔柔忙完后,苏清晏将那封信递给了她。明明只有短短一句话,却让她脊背发凉。
“原来那些钱是这么来的。”陈柔柔脱力般坐下,“是我看错了他。”
苏清晏摇了摇头,“不,识人不清不是你的错,而是赵全的错,毕竟一个人想隐藏真实的自己简直易如反掌。所以现在,你愿意跟我讲讲你们之间的故事吗?”
听完她的话,陈柔柔卸下了心防,讲起了他们之间的故事。
陈柔柔,幼时父母双亡,成年后辗转来到京城谋生,却遇到了赵全,他邀请她来他的首饰店里做活。店里的朝夕相处让陈柔柔渐渐爱上了那个意气风发的赵全。
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而他们两个也顺理成章地成了亲。就在她以为一切会变得越来越好时,赵全迷上了赌。他开始夜不归宿,还常常偷店里的钱,他们爆发了第一次争吵。
那时妥协的是赵全,他跟陈柔柔保证再也不赌了,她选择相信了他。可迷恋上赌博的人,怎么可能会停下。他瞒着她偷偷去赌,有一次还拿着一袋银两回来。
陈柔柔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她问他是从哪来的,他说是他赌来的,还让陈柔柔相信他,说他定会让她过上好日子。这次陈柔柔不再相信赵全,她把钱都藏了起来。
可等她再检查时,钱全都不见了。后来他是带着欠条回来的,还逼她把店卖了,不同意就动手打她。这次妥协的是陈柔柔,家里的东西自那开始,开始一件一件消失。
最后,便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陈柔柔一边回忆着他们过往的美好,一边唾弃着赵全的虚伪。
她想,清晏为了复仇,有勇气孤身来到这京城调查,那她又为什么不能鼓起勇气逃出这牢笼,另觅一番新天地呢?
在听到苏清晏又一次的提问后,陈柔柔眼含热泪,重重地点了点头。苏清晏欣慰地看着她,“我这里有十两银子,你拿走。”
“可是,银钱都给我了,你怎么办?”说着,陈柔柔推回了苏清晏的手。
苏清晏一把塞给了她,“我已在京城租下摊位,所以现在你比我更需要这些钱,收好。对了,还有这个。”
一支素白色的簪子被苏清晏轻轻簪到了陈柔柔的头上。
“谢谢你,清晏,真的谢谢你。”陈柔柔摸了摸簪子,红着眼睛被送上了马车。
目送马车走远,苏清晏默默在心中为陈柔柔祈祷。愿你此后人生幸福顺遂,永远能做最真实的自己。
回头看着院子,苏清晏的眼神逐渐冰冷。
赵全,属于你的结局马上就到了。
……
等到赵全深夜回来时,院子里早已空无一人,只余桌子上躺着的几幅墨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