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穿着粗布衣裳,脸上布满细密的皱纹,黝黑的手指抓着雪白的银锭,放在了桌子上。
经岁月侵蚀过后的嗓音带着些许嘶哑,“姑娘,我来过这儿许多次,却是第一次遇见你。”
“既然你会治心疾,不如给我看看,这些钱够嘛?”
看了看桌子上的银钱,苏清晏开了口,“无须这些,十文钱足矣。”
话音未落,那银锭便已被揣入怀中,随后他默默坐在了椅子上。
苏清晏摆出所需的香炉,将少许迷失倒入其中,将其点燃,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那人瞅了眼桌子上的香炉,又抬头与苏清晏对视了一眼,眼睛里漏出些疑惑,“姑娘,只要这个就够?”
“是,告诉我你的名字。”苏清晏一边听,一边记录下了他的名字——张五。
张五收起了他的疑惑,遵循她的要求闭上了双眼,将手臂置于桌子之上。迷失中的忘川花蕊让他陷入了沉睡之中。
苏清晏看着趴在桌子上的张五,轻轻搭上了他的手臂,装作诊脉的模样,而她的灵体早已进入张五的梦境之中。
再次进入人的梦境,苏清晏没了第一次的陌生与痛苦,她熟练地寻找着异常。
梦境中的场景忽然变化,一所熟悉的府邸出现在苏清晏的眼前。
这座府邸她无比熟悉,是苏府。
原来张五是苏府的旧人,或许能从中找到线索。
她怀着紧张的心情,踏过了苏府的大门。出现的景象却让她的眼眶蓄满了泪水。
那是还没有被烧过的苏府,她的父亲正在外院与人交谈,内院的桃树旁,她正在荡着秋千。
脸上的笑容是自她成为摄梦师以来再也没有了的。
眼角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了鞋面上。
看着鞋面,苏清晏突然回了神。差点她就要迷失在美妙的梦境中了。
秋千上的女孩突然停了下来,扑向了她。这一刻苏清晏却不想躲了,她张开了双手,试图拥抱幼时的自己,慰藉破碎的心灵。
当苏清晏再次看向怀中时,却空无一物。转身看去,才发现原来她要是奔向父母。
他们说笑着走向了饭厅,苏清晏跟上他们的脚步。
饭厅里,幼年的她正闹着不肯好好吃饭,她的父亲母亲无奈的摇了摇头。
只见她的父亲装作生气,她才低下头乖乖吃起饭来,而她的母亲则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苏清晏不由得靠得更近,她想多看看她的父母,把他们的样子深深铭记在心中。沉迷其中的苏清晏丝毫未察觉到其他人的出现。
等她回过神时,他已站在饭桌旁,聆听着父亲的叮嘱。
苏清晏看着眼前的熟悉的人,意识到原来张五就是苏府原来的管家张行满。他在苏府被抄后,被迫改换了名字。
他的梦境如此温和美好,如何会让他患上心疾?
疑问一出现,面前的场景便陡然破碎。
苏清晏的眼睛还未习惯黑暗,便被一阵强光侵袭。
再能看清时,眼前已是烈火中的苏府。苏清晏到处寻找着父母的身影,却发现根本无法找到他们。
她不停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此刻找到张五才最重要。
既然这是他的心疾所在,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等找到他时,他已经倒在了火焰之中,眼睛却还死死盯着一处不放。
苏清晏转头看去,发现是一个男人的背影。他偷偷溜出了父亲的书房,手中还拿着些东西。再想看仔细些时,身影已然消散。
来不及细想,苏清晏缓缓飞至空中,唤出了玉瓶。
瓶中甘露侵泻而下,苏府烈火被彻底扑灭,而张五也陷入了昏迷。
女子纤细的手指在张五的额间引出一丝思绪,将其放入了瓶中。
随后,她挥了挥手,破败的景象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秀美的山水画。
最后,苏清晏盯着张五看了许久,退出了他的梦境。
张伯,如果你知道我回来了,定会助我。
可前路并非坦途,就让我做那独行者吧。
灵体回归肉身时,太阳已高悬在当空,大地也染上了金色。
苏清晏将张五的面容与梦境中的对应起来,她在想被火烧过该有多痛苦。
收敛了情绪,苏清晏将张五从梦中唤醒。
只见他眨了眨眼,舒展了身体,“姑娘,可是结束了?”
苏清晏点了点头,嘱咐道:“心疾虽解,但若是一直困在过去中,便是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
他嘀咕了几句,道了声谢,放下钱便走了。
想起玉瓶中的一缕思绪,苏清晏不禁有些感慨。心疾怎可能那么容易便能治愈,她不过是将那段痛苦的梦境收走罢了。
不过至少以后陪伴他入眠的不是痛苦回忆,而是宜人美景了。
看着摊位上“治心疾”的招牌,苏清晏想她又何尝没有心疾呢,不过是复仇的信念在支撑着她前行。
摊位上再没有来人,苏清晏收起了摊位。她想到那人从父亲书房拿走的,或许是父亲书房中的珍宝。她匆匆吃了午饭,就去了京城最有名的典当行。
去的路上,她不禁在想那人从父亲书房中拿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儿,一座金碧辉煌的建筑出现在苏清晏眼前。
大理石的牌匾上镌刻着“如意行”三个字,牌面上镶嵌着各色宝石,尽显富贵。
身处典当行内,各式宝物鳞次栉比。可这些东西丝毫未入苏清晏的眼,她直奔柜台而去。
掌柜瞥了眼苏清晏,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随后迅速换上一副殷勤的笑容,“姑娘,要当还是要赎,本行网罗天下奇物,只要姑娘需要的,我敢保证一定能找到。”
语毕,他上下打量着苏清晏,苏清晏自然没错过他眼神中的戏谑嘲笑。
像是没意识到掌柜话语中的意味,她拿出一个系着蓝色穗子的香毬,“掌柜,这便是我要当的东西。”
那掌柜有些嫌弃地接过香毬,仅仅只看了一眼就开了口,“这东西不符合我们店的要求,请你收回去。”
苏清晏丝毫不恼,“掌柜,你再仔细看看。”
等他凑近闻时,一股清新的香味钻入了鼻子中,是他从未闻过的味道。
他的面前仿佛出现了一座高大的藏宝楼,其间满是闪光的宝藏,他尽情遨游,忘情地亲吻着每一个宝藏,好不畅快。
一道声音打断了掌柜的美梦,一个苏清晏专为他量身打造的梦境。
苏清晏掠过掌柜被打断的不愉快,“掌柜,这个香毬可符合要求?”
他拿起香毬,假装在看它,实则在看着苏清晏。
从前在京城没见过这女子,又穿一身素衣,想必刚来京城,不懂这宝物的行情,看我狠狠骗她一骗。
只见他咳了几声,说道:“符合倒是符合,不过却卖不了多少钱,十两银子你看如何?”
奸诈的目光实在让苏清晏浑身不适,她刚应一声,那掌柜飞快拿出了契约,让她在上面印上指痕。
按他的要求完成后,苏清晏拿着他准备好银两走出了如意行。看着素衣女子离开的背影,那掌柜终于绷不住笑容,哼着小曲去了宝库。
闻着不知谁家飘来的花香,苏清晏的不适感终于消退。她又回头看了眼如意行,便离开了。
其实那个掌柜的真实想法,苏清晏又怎会不知。他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他得到了利益,而她得到了进入如意行的机会。
如此看来,究竟是谁亏恐怕还说不准呢。
回了摊位上,这次她终于不用被动等待,只需等待夜晚主动出击。
就在苏清晏以为摊位前的椅子要空闲到晚上时,又来了人治病。
月光打在苏清晏脸上时,她意识到已是夜晚。苏清晏有些庆幸下午来的几人的梦境都不难解,为晚上行动节省了精力。
用过晚饭,她静等着行里的人都迷失在梦境中后才离开饭馆。
特意挑选了行人稀少的时间,她在门缝中放了少许迷失,待人开门时便溜进去。
过了许久,沉重的大门终于敞开。苏清晏看了眼闻了香后沉睡的守卫,溜进了如意行。
而那守卫却贴上了她的后背,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美人。
苏清晏不禁冷笑一声,原来是好色之人。灵体飞入了他的梦中,美人转瞬间成了一架骷髅,而他似乎也被吓到了,大声喊着救命。
被噩梦缠身的守卫倒下后,她将那守卫拖至一旁,关上了大门。随手拿起了一支蜡烛,便向着柜台走去。
柜台结构复杂,苏清晏翻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典当的记录。
或许是那掌柜放在了更隐秘的地方,比如他的房间。
苏清晏在蜡烛微弱的光线照射下摸索着,寻找着掌柜的房间。
在一架精致屏风后,她发现了通向内院的走廊。
若说如意行是外显的富,那这内院便是内含的贵。
穿过雕刻着精美的花纹的走廊,来到填满桂花香气的院子,中心的桂花树在无数岁月的蹉跎下依旧生机充沛。
而那树正对着的房间,想必就是掌柜的卧房。苏清晏挪步至此,打开了房门。
看着床帘内熟睡的人影,白日吸入的迷失果然又发挥了作用。
伴着耳边粗重的呼噜声,苏清晏在他的房间中寻觅着账册。床上的人嘴里时不时念叨着什么宝藏,傻笑起来。
在书桌处搜寻无果后,苏清晏转向了一旁的书架,却依然没有收获。她看向了掌柜睡觉的床铺,只有可能在那了。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床旁,房间里的呼噜声却渐渐弱了下来。
一丝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苏清晏急忙躲到了床旁边的空隙中。
一阵浅浅的脚步声在房间中响起,那掌柜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苏清晏暗叹一声,恐怕那香毬中迷失的量还是太少了。
她悄悄拿出了一方随身携带的手帕,将迷失倒了上去,静静等待着那掌柜的靠近。
渐近的脚步声让苏清晏攥紧了帕子,待他靠近,她便将帕子按在了他的脸上,他果然又陷入梦境中。
这次苏清晏加大了迷失的量,能不能醒来全在她一念之间。
处理好掌柜后,她在幽暗的灯光下不断摸索,终于在床下的抽屉中找到了机关暗格。
这种机关似乎被父亲提起过,记得他那时还教过苏清晏解法。
按照记忆中父亲的指导,她打开了抽屉中设置的卡销机关。
暗格缓缓开启,一本厚厚的账册上躺着一个木盒,里面自然是宝库的钥匙。
苏清晏拿出了这两样东西,翻开了如意行的账册,每一页的上方都标记着时间。
抄家的时间清晰的印在她的脑海中,恒昇三十三年七月十五。那天是中元节,本该是祭祖的日子,而她却成了地府怨魂。
功夫不负有心人,苏清晏终于找到了。那天来过如意行的只有一人,账册上清清楚楚写着两个字。
赵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