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在夜色中总也是一片亮白,还以为今夜看不到茉蕾特村的灯光。没想到半个小时左右,根本没人走动的村落房屋一间间亮了起来。
暖黄灯光在寒冷中总显得温暖,紧张盯视这里,躲避在阻碍视线的无形灰雾中的三人也感觉心里热了起来。
灯光亮了大约两个小时,期间有饭菜嗞啦啦在锅里煎制,还有无聊的影视剧声音。
饭后,屋内的村民们果断洗漱关灯。
就跟它们接连亮起来一样,熄灭也是一盏接一盏。
明亮的雪地反光再次掌控这里。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在阿满等得快要睡着的时候,身旁一直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的林不予杵她,“时间要到了!快醒醒!”
一激灵睁大眼睛的阿满努力往前方看去,寂静村庄渐渐有了些声息。
门扉在寒冷中吱呀打开,有光裸的脚掌直接踩入雪地里。欻,一声脆响。还有惊恐呢喃,祈求神明垂怜的低语。
但很快,这声低语也沉默加入了这场汇聚大军。
双手大力打开,如猛然弹动的岸上鱼;双腿稳固如树干,直挺而又不可抵挡地在雪地上描画着圆圈。
一个人还可以说是行为艺术,但所有村里人……那只能说是有鬼作祟。
仍旧披挂灰雾咒法的三人紧跟在村民后面,向前探查。
途中,两个明显有训练痕迹的男人也在偷偷跟着。
他们没有发现三人,威特市本地民族卡其坎人天然的深邃轮廓却早已刻入眼帘。
“……特雷夫,我们真的能阻止这魔鬼祭祀吗?”其中矮一头的家伙低声问。
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见说话者瑟缩的背影。
这人说话满是怯懦,临阵退缩的本领在旁人看来无出其右。
可,不能否认,是他出现在这里。
“我们不能。”特雷夫有一口沧桑男低音,说出的话坚决铿锵。
“但我们可以让良心好过一点儿。”
“贝雷,当初来的人中,不止我们没有家庭。可最终选择来到这里的,是我这个合该退休的残废,和你这个懦弱鬼。
我们没必要惧怕什么,不是吗?局里每日的那些嘲笑,难道不比现在恐惧?”
骤然生起的风雪呼啸着,快要淹没这两个勇敢的莽汉。
林不予紧扯阿满袖口,厌离捏着弓身手指直绷。
过好的听力总在很多时候威逼良心,而所料不错的话,他们三人的良心早已过重。
阿满借着风雪掩住了自己的叹息,不耐瞪仍还扯着她衣袖的林不予,警告说:“……之后,你们最好命硬点。”
说完,黑亮眼珠透过水晶球,如神瞥视,扫过了那两人。
“……愿幸运,眷顾勇敢。”
贝雷和特雷夫什么也没感觉到,漫天风雪里,他们就像这里土生土长的棕熊,追踪又躲避着人迹。
骤起的风雪骤然离开,就像歌剧开幕前必演奏的美妙乐曲。
剧目开场时,它们无声的退出,无不是在赞扬内容的精彩。
天空那弯月轮,无数闪耀群星拥簇。如观礼国王,默然扫过雪原这群献舞愚民。
舞姿在月色下更热烈了,动作大开大合,表情也演绎上了沉浸。
麻木的、痛苦的、清醒的、茫然的……人类有那么多情绪,那么多感受。
他们早在渐近的时日越跳越接近塞默湖,湖水边缘的湿润正在他们脚下蔓延。脚掌近乎冻伤的痛苦,每夜,他们都要感受一遍。
可当太阳第一缕阳光照射到这里时,那些伤、那些累,除了之前落湖死掉的埃勒诺和布奇,他们身上没有一处伤口可以证明,他们荒谬的所言。
“……那些人,好像不是没有意识。”
太过生动的痛苦,亲眼看过任务文件的林不予无法自欺,说自己记岔或是念错了内容。
从腰间缩小的提灯中拿出那份文件,翻开定睛看着那无意识的表述,一股幽冷从脚底上涌到头。
“看来,文件跟我们的记忆没有冲突。”
阿满没有回头,仍旧在用目力搜索着一切可疑或该探查的东西。
她这句冷漠的话,既不是为了打击林不予,也不是为了表达自己良好的记忆。
只是……
“干我们这行的,地位优越,但脏活累活,无法展现在普通人前的丑恶,我们的眼睛、脑子、身体,都必须牢牢谨记。”
作为人性丑恶中出生的厌离,面前这一切并没有多出乎他的预料。
他的表现同样冷漠。
三人中,唯有林不予还余留了一点泛滥的同情心。
林不予默默点头。
阿满扭头看了她一眼,眼睛直白盯着她沉默却又明亮的眼睛,扯出了微笑。
扭过头继续观察村民和那两个普通执行成员的她随意说:“年轻,是你现在最大的资本。”
岁月总是无情往前,落后的、丑陋的、衰败的……它们总会被后来者默契丢弃。
毕竟人类这一物种啊……
“是的,我还年轻,我有足够的时间。”
“你不是等待拯救的公主,你有能力,有青春偏爱。或许将要忍受漫长到无望的无能为力,但时间总会决定是你。”
厌离拨弄弓弦的指节雪白透明,说出的话不像安慰,倒像必然的宣告。
物种的延续总要最好,否则,基亚拉大陆也不是没有其他种族等待着占据。
资源有限,生命有限,但有限的生命总不蒂于给予最年轻者试探所有方向的时间。
村民痛苦的舞姿到达最热烈,狂吼的呐喊,风中飘逸的血气,无不是狂徒祭典最热烈的助兴剂。
这个时段尚还波光粼粼的湖面在月色下极快结冰,村民们红肿青紫的脚掌踏上,跳着,舞着,留下一个个红色脚印。
贝雷简直要疯了,这魔鬼、魔鬼居然能操使自然之力?!
“特雷夫、我、我们无法战胜祂的……逃走吧,别管那些注定要死的村民了!我们还没被盯上,还有机会逃走啊?!”
现在这个角度,阿满总算看清了两人的样子。
一个年轻得过分,拥有深邃眉骨的五官。一头白金及肩长发后,那双黑色眼珠游移,不敢触及同行者的眼睛。
另一个大约四十岁?沧桑的络腮胡跟那口低音很搭。他的眼睛是天蓝色,一层灰蒙的雾霭罩在上面,如垂垂老矣的老人。走动时,肩膀一高一低。
贝雷是这么跟特雷夫说的,但脚却丝毫没有移动半分。
顶多二十来岁的青年,对生的渴望胜过自己的良心又何妨?
特雷夫凝望塞默湖的冰面,眼睛毫不放过扫过冰面起舞的那一张张痛苦的脸。
他说:“贝雷,你心里已有抉择,何故以此试探我。我不会离开的,就像我残着这条腿苟活一样。若他们在,同样也不会坐视不管。”
贝雷游移的眼睛也在不断扫过那些村民,像一种强迫症,无法忽视眼前同类的一切表情。
他的脸绷得极紧,像被寒冷冻毙了脸部神经。磕磕颤颤的牙齿如同舞蹈的奏乐小调,一种无力、彷徨从心而生。
“我、我不知道……我的腿大概冻僵了,暂时走不了……”
根本不明白自己本心的贝雷顽强辩解,尽管话落的一瞬,眼泪鼻涕喷了出来。
林不予旁观着,牢记着,尽管她不知道这有什么用。
阿满和厌离等待着。
时机,在世界上所有地方通用。
村民们面色惨败,浮上青紫,看起来快到极限了。
清冷忧郁的哼唱女声掺杂在风声里,渐渐增大。塞默湖的中心,月光渐渐凝聚成一道白色身影。
宽大袖摆垂落到地,雪白足踝轻点冰面,一头炫丽的金发长及脚踝,随着转圈飞扬。
哼唱里,对于塞默这个名字的呼唤时不时响起。
“塞默、塞默……会一直等你……”
虽对此前美酒村的朱潜和黄大雅没什么恶感,但作为以王翠翠视觉看完全部的林不予来说,她对他们也没什么好感。
爱情,对她这个年纪的人应该算是常见追求才是。
无奈早年谋划干掉徐季真,现在身处危机最前沿。身边净是些奇形怪状之人,实在是没法对爱情有多余观感。
不过,现在她有了。
“爱情,狗都不谈!”
双指成框,阿满用放大咒偷看冰面上出现的舞女。闻言,扭头正气凌然说:“也不一定。万一是她哥或者仇人呢?”
同样在偷看的厌离点头,一副长辈语气,“你还小,怎么可以这么极端!不结婚,我们在你身上投入的时间金钱怎么收回来啊?!”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本来还感动不得了的林不予瞬间变脸,要不是现在正在追查的紧要关头,她大抵要让厌离尝尝什么叫大脑净化术!
舞女出现,月华最盛。在月色渐渐随着时间消减时,村民脚下的冰面也在渐渐变回水面。
在最后关头,舞女将要消失之时,贝雷和特雷夫行动了。
他们无法看着那么多人在面前溺水死去,尽管之前狂热的舞动让很多人已离死亡一步之遥。
莽撞无知的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最好的时机,只是奋力向前,再向前。拉住塞默湖最边缘的村民,使出全身力气往后拉。
勇敢成这样,未知的恐惧却让他们不敢看一眼湖心那个神秘舞女。
他们听见她说:“……不是啊。”
那么失落,那么悲伤,听见的瞬间,他们甚至想亲自上前,为这位女士效劳。
厌离的箭矢抵达,箭尾拽逮着白色雷电,风是它最好的盟友。
带着它,直击舞女。
咔嚓,舞女消失在原地,正在融化的脆弱冰面一击碎裂。
瞬间脱离控制,毫无理智的村民在沉水时无望大喊,“塞默!塞默的诅咒要应验在我们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