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对自己的创造者——至高神,观感很复杂。
感谢祂带给她生命的同时,也怨恨这位神灵的漠然。
居然因为黑暗必然的诞生而厌恶她,致使她一出生便天然目盲。
新生的阿满很弱小,又因为神灵的漠视而饱受其他神造生灵的欺凌。
而神,一直冷漠旁观。
这是她猜到伊克利普身份前的想法。
可在接连三次相遇的交谈中,阿满模模糊糊好似知道了点什么。
直到现在……
她的梦境本就该由她做主,就算对面是造物主的神念也不行。
心念一动,早些年对自己动的一些手脚开始悄然运作起来。
金色光晕的灿烂之下,维持着过往面貌,满脸怯懦的阿满眼皮微垂,静静听着神难得的抱怨。
有关羽巫,有关越山,有关腾蛟……就是没有它们三族之外的神造生灵。
密布在阿满大脑皮层的严密咒文层层嵌套,细密如微尘;一颗颗首尾游动着,嵌合成了一张束缚的大网,设想的金色鸟笼。
她太知道自身天赋对比那些神爱者如何,也更知道怎样伺机而动。
对大脑做的手脚,不过是曾经无聊时的浮空掠想之一。
一时兴起,便在漫长生命中玩闹了一番。
真没想到,居然还真等到猎物自投罗网了……
阿满没细听“伊克利普”嘴里说出的话,只是在等待……等待小鸟落网。
“那些孩子真是的,居然会有那种想法……欸,阿满在听吗?”
滔滔不绝抱怨着的“伊克利普”眉间蹙着,颇有对亲密友人说坏话的架势。
就连抱怨,在不知内情的人听来,也像是一群叛逆“孩子”忤逆慈祥“老爹”的内容。
金色光晕的背景里出现了一些细密微尘,黑色的,不断侵蚀着。
阿满这才轻快抬头,微笑着对这位“不速之客”说:“我在听~”
“欸、欸?是吗?那就好……唔,阿满,你好像不太一样了欸。”
曾向她自称“伊克利普”的人有双满是童稚的金棕色双眼。明明作为所有生灵实际上的造物主,祂的智识经验比她更多才对。
可这样纯净的眼,祂怎能拥有……
“是啊~因为我要抓到一只最好看的小鸟啦~”
阿满站得离他两步远,窃窃笑着。
“你还是喜欢欺负小动物啊……”
略带谴责的不情愿视线表达了他的倾向。
也是,好歹是他的“造物”呢……
“是啊~超~喜欢~”
话音刚落,本还潜伏着的的黑色咒文一窝蜂涌现,倏然攀爬缠绕到了“伊克利普”身上。
他动不了了。
“为什么?”
就跟羽巫三族背叛,强势来到祂面前质问“偏心”一样。
同样自认对阿满很好的伊克利普还是不懂,为什么他创造的这些生灵总爱来他面前表演一些奇奇怪怪的动作呢?
“不为什么。”阿满轻快回答。
微笑着,本来源于幼时就该幻化的圆脸相貌渐渐扩展向迤逦。
神之造物,本就没有丑陋之辈。极致精巧美丽,是初始规则对面前这位的厚爱。
阿满长大后的样貌也是金瞳,但更偏向冷漠无机质的璨金。黑色长发依旧光滑,如同披散的鸦羽,笼罩住整个身形。
她竖起手指抵到唇边,逗弄般笑着对面前困惑的他说:“你就是我要抓的‘小鸟’啊~”
每一次从黑暗里醒来仍身处黑暗时,阿满总控制不住内心的怨怒。
神啊……太高高在上了。
她想亲眼看他掉下来。
脚步轻快走近,阿满此时才不用控制自己的疑惑好奇。凑近仔细打量着他脸上每一寸纹理,抬眼看入只能微偏过头的他眼底。
问:“现在我再问一次,你到底是谁?”
“伊克利普,我就叫伊克利普。”
偏头不想直视她的青年浑身毛骨悚然,那股自生灵口腔喷薄而出的热气是他认知之外的东西。
就算对面是他私下偏爱的生灵,这个举动还是太过了。
“不,据我所知,您此前并未呈现过男性外貌。实际来说,作为法则聚集体的您,应该没有性别、没有姓名才对。”
阿满听过太多面前这位的轶闻趣事了,相应的,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的祂,很多东西都会由细节推测出来。
伊克利普沉默了。
他试图张口解释,但哑然了好一会儿,最后默然闭上了嘴。
沉默的表现被阿满认定为心虚,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他没想起来反抗……
阿满轻笑着掐住伊克利普的脸,在他懵然的视线里叹然:“你的脸,原来也是热的吗……”
不管是伊克利普还是谁,反正落到她手里,就别想轻易跑回去了!
……
有人慌张带着一身血冲入医师所,这是这几天已见怪不怪的场面了。
无论是带人还是被人带,总归来这里求助的,都是一桩桩等待执行部去解决的无奈事件。
自全大陆地动导致灰面屏障破裂以来,执行部上下全员只要没伤到醒不过来,都得出外勤。
就算腿断了,也得坐到救援点门口防备灰面跑出的生灵,防止它们寻味而来。
……简直把“加班到死”写到了脑门。
强撑微笑救援伤患的钱铃眼前一黑又一黑,雪白的天顶不断在眼中旋转。
要不是手中苦涩的浓茶救了她一命,保不齐也跟医师所其他助理医师、正式医师一样也躺板板喝药剂了。
“钱大夫——!!!”凄厉的长音从医师所走廊那头远远传到这头。不等钱铃辨别是谁,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已急速冲了过来。
执行部登记失踪的新人小队三人,个个穿着破洞装。
稍好一点的花满,也是浑身淌血,跟个沾满血味糖浆的糖葫芦似的,重回她这个店家手里。
钱铃也不急着问这三人到底遭遇什么了,当下立刻拉起身旁休憩的医师,指挥抬起阿满就冲到了病房。
跟人类面需要手术室不同,归属神秘界的医师所没那先进洋玩意儿。对病人的救助,不是手搓,就是灌药。
面对她的老熟人,钱铃当然是选择手搓加灌药了~
医师的治疗绝不是人类娱乐作品里的那般轻快,体外治愈力的灌入在入侵体内神秘通路的同时,还得兼顾粘合受伤的肌体。
麻痒疼痛,没到万蚁缠身的份,但几十只还是有的。
阿满是生生疼醒的,可惜醒来又疼昏了过去。除了自顾哀叹一声倒霉,她没留下一句清醒的话。
钱铃见怪不怪,早在通过奶奶认识这人时,这人浑身的娇弱毛病就不少。
可偏偏胆子还大,一年中总有两三次浑身淌血落到医师所。
这次……嗯,还是有点生气!
钱铃调动体内神秘通路,让自身温和的能量横冲直撞冲进了阿满体内。
病床上的阿满再次在床榻上扭动抽搐得像只犯羊癫疯的虫子,额额啊啊不断溢出痛呼。
听到这股熟悉的惨叫哼唧,站在床前的钱铃这才长呼一口浊气。
眼眸微弯,清凌的瞳孔黑黝黝,什么也没看。
揭开臭得翁天的药剂,她唇角这才掀起。柔柔嘱咐协助的助理医师,“来~帮花调查员开开口。”
阿满又醒了,被臭醒的。
那股酸臭直达胃部,喉咙一紧,胃里的酸水好似也要涌出。
手疯狂飞舞想打开按制住她的两双爪子,阿满不断翻着白眼,嘴巴咕噜咕噜吐着白沫。
要不是林不予确定钱铃喂的真是治愈药剂,她还以为钱大夫因为以前的医患矛盾给阿满喂毒药了呢。
确定某人“生龙活虎”,放下心来的她当场眼前一黑。嗙当,撞到病床尾,额角飙血躺倒了。
接着,就跟连锁反应一样。本来看着面色依旧润颜如玉的厌离眼皮一掀一闭,砰的一声,砸得结结实实。
三人小队,Over~
接到消息,连接虚拟实境投影过来的安若蓝睁眼,面前都乱成一锅粥了!
“刚好可以趁热喝了~”钱铃不知何时站到他身旁轻笑说。
投影的安若蓝闪着虚拟的蓝色弧光,无奈头疼触额,轻叹:“钱铃小姐……”
“可别,我可当不起这声。”
钱铃摇头礼貌微笑,眼睛从未落到安若蓝身上。
只看着“正巧”被绑到花满病房另外两张空床上,安详躺板板的林不予和厌离。
声音带着漠然,说:“我这个簪缨后代无能之辈,可比不上安部长能耐强,当得起这声。”
“至于这三个家伙,我想,你该启用启用了。”
钱铃从不是无脑之辈,奶奶虽未向她告知过有关跟七三执行部的暗中谋划。
但作为身边人,她怎能不知道病床上这三个小家伙可怜的“棋子”角色。
甚至于,她还很震惊。
奶奶跟花满的关系一向很好,比对她这个唯一的孙女还好。
自她有记忆起,奶奶就时不时带着她去寻梦小筑,给快饿死的花满送吃食。
她看着她的身高跟她一样,一步步窜起。
渐渐的,她变成“自由”神棍,她变成助理医师。
两个算得上幼驯染的女孩子,从未在中间人不在时说过一句话。
哪怕,钱铃很喜欢花满这个妹妹。
……因为奶奶不许。
为什么……为了现在吧。
“花满其人,敏感多疑,擅推波助澜。虽站人类,但初心存疑,不可接触。”
奶奶对她的告诫仅此一句。
而安若蓝……罢了,一段少年无果的怀春。
他们都不是会为了对方妥协的人。
钱铃走出病房,抬眼擦过彼此的衣角。克制,又冷漠。
好似上次和这次的硬塞救援不存在一样。
钱铃带着医师们离开了。
门一关,还被医师所恶臭药剂噎得要死要活的阿满立马活蹦乱跳,视线好奇随着钱铃身影的消失落到了安若蓝头上。
额角残留血迹的林不予也顽强睁眼,跟阿满一起聚睛安若蓝。
厌离很不想随这两人,无奈眼刀一扫,他不知为何乖乖听了话。
抽搐眼角瞪着安若蓝,脸色很难看。
“你们啊……”升任正部长的安若蓝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