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被拉的狭长,落在午夜的走廊之中,昏暗的灯光下,闻庭屹静静躺在病床上,仪器发出“滴滴”声响,苍老的面庞被遮挡在呼吸机之下。
无论是曾经再辉煌闪耀、不可一世的人物,到了病重垂危的时刻,也再难看出往日风采。
皮鞋落在的地板上的声音缓缓传来,闻叙适一步一步走到病床前,高挑的身影被月光镀上一层银光,他静静看着床上的男子,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浅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床上的男人似乎感受到了危险,突然睁开眼来,在看到床边人的那一刻,又蓦然双眸瞪大!
闻叙适缓缓俯下身来,笑道:“父亲,儿子来看你了。”
“唔······唔······!”闻庭屹艰难地想要呼喊,可干裂的嘴唇张了又张,喉咙却始终如同被何物梗塞住一般,难以发出声音。
望着男子挣扎的动作,闻叙适忽然笑了。
“父亲想说什么?”他修长的手指覆上闻庭屹脸上的透明罩,强硬地扯下,然后在闻庭屹惊恐的目光中缓缓俯下身来,笑道:“您说。”
“呃······!呃······!”闻庭屹苍老的双手捂住自己的喉咙,窒息感扑面而来,沙哑的喉咙中只能发出细微的,类似水声的咕噜声······
闻叙适似是疑惑地歪了歪头,“父亲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额······!呃······!”闻庭屹瞳孔瞪大,手指颤抖着向闻叙适伸去,却在快要抓到他衣领的瞬间,被蓦然躲避了过去。
“既然父亲没有想说的······那就听我说说吧。”闻叙适直起身来,金丝细边的眼镜之下的眼睛蓦然变的冰冷,深不见底,嘴角的笑意也垂下了几分。
闻叙适拈起闻庭屹被子的两角,边为他整理了下因挣扎而滚落的被子,便慢声细语道:“父亲还记得林溪吗?”
“呃!额······!”
听到“林溪”这两个字,闻庭屹似乎有了点反应,粗长的脖子顿时梗了起来,连带着脸都涨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
闻叙适很满意他的反应,点了点头,随即缓缓从衣服内层的口袋中取出一张照片,举到了闻庭屹跟前。
照片上的女子,一身黄色碎花长裙,长发及腰,捧着“满天星”的花束,喜悦地望向摄像头,笑颜如花。
闻庭屹的瞳孔更睁大了几分,带着血压仪的手臂微微抬起,似乎想要去触碰,闻叙适却依然在他即将触碰到照片的瞬间,收回了手。
“你······”闻庭屹颤声开口,声音模糊不清。
但这次,闻叙适听见了,他歪了歪头,笑道:“母亲如果知道您还记得她,一定会很开心吧?”
闻叙适娓娓道来:“一个刚刚踏入社会,心思无比干净单纯的女孩,轻而易举就被男人的花言巧语所哄骗,不需要昂贵的金银首饰,只因为爱人一句随口道来的情话,和一束廉价不堪的花束,便会高兴的不知所措,不用男人索求,就愿意将自己的一切奉上······真傻啊······”
说罢,他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啪”的一声,火光燃气,然后在男人惊恐的视线中,一把点燃了照片。
“呃······”闻庭屹再度发出声音,似乎是想阻止他。
闻叙适冷冷看他一眼,一字一句道:“别急,这就给你。”
下一秒,男人夹着照片的手指一挑,连带着火光的照片就迅速飘落在床,霎时点燃了被单!
“母亲如果在地下见到您······一定会很开心的。”
“唔!”闻庭屹害怕大叫,苍老的身躯裹挟着迅速蹿上的火苗跌倒在地,连带着输液的架子一起摔到地上,发出剧烈声响!
闻叙适抱着手站在窗前,冷冷看着男人艰难地向门外爬去,嘴角笑意更甚,似是在欣赏一场精彩的喜剧。
“要帮忙吗?”闻叙适挑了挑眉,一脚踩上男人佝偻的被,狠狠向地上辗去!
“唔唔!呃唔——”闻庭屹疯狂大叫,用尽全身最后力气,拼命地拍打地面!仿佛这样,就能吸引到人来救他一样。
闻叙适脚上用力,皮革鞋缓缓转向,一脚踢在了闻庭屹满布皱纹的脸上!
闻庭屹骤然被踢的翻过身来,胸膛无力的起伏,甚至都没了力气去拍身上的火苗,却还似不死心一般,伸手想去够被摔到床底的手机。
“呵。”闻叙适似觉好笑,再度一脚踹去。
这一次,踹的是腹部。
闻庭屹的身子愕然弯曲,虚弱地抚住肚子,双目空洞,却已经彻底失去了动弹的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苗将自己吞噬。
激烈滚烫的灼烧感逐渐从腿部蔓延,烧的他抓心挠肝,不用看也知道,他的腿,必然是已经废了。
火焰燃烧至腰间,又缓缓冲上胸膛,在被火焰吞噬的瞬间,他看见了那个恶魔眼中倒映出的,自己的惨状。
“孽子······”闻庭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道,身躯颤抖不已。
闻叙适只是冷冷看着他,修长的影子逐渐攀附上闻庭屹微微蠕动的身躯,彻底笼罩。
冰凉的眸光之下,闻叙适漠然开口道:“父亲,多谢您这些年来的‘养育之恩’,小适行至今日······都是拜您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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淋浴的水花迎头浇下,冰冷的水洒在脸上,闻叙白终于猛地回过神来。
水珠顺着他的眼睫而下,朦胧的水雾遮住了视线,闻叙白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如梦初醒。
那是一张消瘦到脸颊都有些凹陷的长相,眼下青紫,满目血丝,疲惫不堪。闻叙白撩开被水黏在额头上的发丝,露出的眉骨之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疤。
那是三年前在轮渡上时,被闻叙远的手下打伤的。
不知为何,那时齐最破门而入的画面再度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惊讶、恐惧、愤怒,还有······心疼······
折磨人的刺痛感再度席卷脑海,闻叙白猛地捂住脑袋,强忍住眩晕感,一手死死撑在满是水珠的洗手台旁,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镜子中,他弓起的背部骨头明显,赤|裸的胸膛上,甚至能够看到清晰的肋骨。
多年的噩梦,令他无论何时都生活在似真似幻的痛苦之中,每每午夜惊醒,都生怕自己会再度回到小时候的黑暗之中。
无意识摸向脸庞,闻叙白骨节分明的手在微微颤抖,在他眼里,这张脸,令他厌恶至极。
“我还爱你。”
齐最的声音在他耳边骤然响起,驱赶掉他脑海中的其他声音,就好像两人初见的那天一般,只远远一眼,周遭一切就全部都停滞了,所有人、事、物,全部消失不见,偌大的世界中,只剩下彼此。
为什么会爱他呢?闻叙白不解。
他将他拉入苦海漩涡,害他一次又一次陷入险境,为什么······齐最还是爱他呢?
他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总是带来灾难的人,更何况是他主动将灾难推给他······
是怜悯吗?还是同情?
闻叙白看向镜中那个憔悴不堪的人影,缓缓将手覆上冰凉的镜面。
一瞬间,热气腾腾的水雾上涌,一下就模糊了表面,连带着里面的人像也模糊不清。恍惚间,那张脸好像变成了齐最。
倘若我要将你仅剩的一点幸福和期望全部夺走呢?
镜子里齐最的表情变幻莫测,逐渐变成闻庭屹晕倒那天,齐最送他上救护车的表情。
惊慌失措。
他当然知道闻庭屹不可能真的对齐最好,可在闻庭屹倒下的那一瞬,齐最眼中的慌乱却不似作假。
就像一个被冷落的孩子,无论受到父母如何的对待,都始终期望着父母一点点的爱。就像是齐最那时乞求林溪的爱。
他终究还是······把闻庭屹当成了自己的父亲。
脚步再次踉跄,闻叙白深吸一口气,再度垂下头来。
手上迅速划过镜面,将镜子上的水珠全部擦去,镜子再度变的清晰,也再度映出他痛苦不堪的脸。
从二十一年的那场车祸开始,他们的命运就注定被纠缠在一起,也注定······永远不得安宁。
闻叙远到现在都守在医院里,守在已经变成植物人的阮云身边,公司事务一概不管,仿佛真的一切都不在乎了一般。
警方在闻家监控中,发现了闻叙逸偷偷潜入闻叙远车辆的监控,这次有闻叙远施压,秦雅琳再也保不住他,闻叙逸被带走调查。
一下子,这场持续了十几年的“争夺赛”,就只剩下了闻叙适和闻叙迟两人。
闻叙白的眸光骤然就沉了下来。
一向活跃在江城的闻叙逸,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锦城?又为什么会在喝醉酒之后,偏偏驶入连当地人都很少开进的不起眼的车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