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冰凉的机械音不断在诊室内回荡,伴随着悉悉窣窣的衣角摩擦声,和医生护士的小声讨论声,白炽灯光从天花板上倾泻而下,照到病床上屈腿半坐着的男子身上。
“嘶——”齐最坐在床沿,衬衫大开,露出结实的胸膛,一条白色从他的左肩而下,绕过侧腰,在身上跟蜘蛛绕丝的缠了好几圈,再顺着脖颈挂下来,一条手臂打着石膏,缠在腹部前方。
蘸着碘酒的棉签落在他脸颊伤口上,医生将混杂在鲜血中的泥土尘埃小心擦拭下来,只可惜,那动作就算再轻柔,也难免会偶尔牵扯到伤处。
“嘶——”齐最又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唉我说那个——医生同志,咱可不可以轻一点?啊痛痛痛——!”
“医生同志”冷眼瞥了他一眼,拈着棉签的手在空中一扬,那沾了血的棉签就霎时落入了医用垃圾桶内。
整理了一下手上的塑胶手套,刘默随手又从旁边的台子上取出一根新的棉签来,伸进碘伏瓶里,冷言嘲讽道:“现在知道痛了?追车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呢?抱着人跳车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呢???”
齐最龇牙咧嘴道:“那不是事出紧急嘛?怎么,难道你打算让我见死不救吗?”
刘默用力将棉签往他伤口处一压,然后在齐最如杀鸡一般的惨厉尖叫声中,骂道:“我他妈说你怎么来一趟医院又突然走了呢,合着是去救自己的相好,连亲爹都不管了。”
“痛痛痛!刘默!撒开——”齐最猛地偏开脸。
要不是因为他现在手不方便,早就一拳头上去了。
闻言,齐最却是瞪了人一眼,问道:“闻庭屹怎么样了?”
“中风,现在还昏迷着呢。”刘默把手上这根棉签也丢掉,边脱手套边道:“哦对,你们送来的那人,还没脱离危险,现在还在手术室里抢救。”
“闻叙远在外面守着?”齐最问道。
“嗯。”刘默点了点头。
终于光溜的手抬了一下眼睛,刘默瞥了齐最一眼,淡淡道:“那个闻叙白,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齐最拉起身上的西装外套,明知顾问:“为什么?”
刘默一下怒了,把刚刚摘下的塑胶手套一把拍在旁边的医疗台上,一眼瞪过去:“闻叙迟!你少在这跟我装傻!”
“从你回到闻家起,就是我给你诊治!你最近跑来医院的次数,都快比你这三年加起来的还多了!我就说怎么不对劲,原来是他回来了!”
“只要你一靠近他就没好事!昨天跳海受伤,今天跳车骨折,明天呢?!闻叙白要是跳楼,你打算还跟他一起跳楼吗?!”
说到激动处,刘默一把抓起齐最的衣领,怒道:“闻叙白突然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说他不在乎金钱你就信了?!闻叙白从小在闻家这种水深火热的环境长大,心思不知道比你深沉多少倍!想玩你就跟玩条狗一样!”
“他是在利用你你不懂吗?!他的目标是闻家你看不出来吗?!闻叙迟,你他妈就一条命!给自己好好留着吧!”
“放手!”齐最也皱起眉来,用好的那双手猛地将刘默的手扯下,怒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刘默冷笑起来,玻璃镜片反射出医院的白光,显得阴森不已。
他冷冷开口:“闻叙迟,你是不是忘了你这么多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闻言,齐最整理衣领的手一顿。
刘默继续嘲讽道:“你整日整夜的失眠,伤口钻心蚀骨的疼痛,被锁在医院病床上,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挣扎不脱,然后被一根根冰凉的注射器刺入静脉,只能靠药物冷静的时候!闻叙白在哪里?!”
齐最艰难咽了口唾沫,嗓音沙哑:“他有他的苦衷······”
“苦衷???”刘默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捂着脑袋向后退了一步,冷笑开口:“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大傻瓜······?”
说罢,刘默的眼神就瞬间沉了下来,如同深潭一般的眼睛透过镜片,直直盯向男人,仿佛能直接将男人刻意掩盖的心思全部看穿。
“从你们相遇的第一刻开始,就全部都在闻叙白的计划之中了!他早就知道你的身份,所以刻意接近你、迎合你,不过都是为了获得你的信任!为了得到足够的筹码,好跟阮行和闻庭屹做交易!”
“他就连告诉你的名字都是假的!一场从一开始就是欺骗的参杂着利益的感情有什么真情可言?闻叙白他······从来没爱过你!你只爱他自己!”
“闻叙迟,别忘了,你成为今天的模样,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男人带着幽森含义的声音如同深渊中的恶魔,不断在齐最的耳边提醒:
“闻叙迟,醒醒吧,他早就抛弃你了!闻叙白早就不要你了!!!”
“齐最,你我之间,只有利用······没有爱。”
“够了!”闻叙迟从噩梦般的记忆中回过神来,一把将医疗台上的药品全部掀倒在地,发出乒啉乓啷的声音,与三年前的声响重合。
月光透光窗户照进来,映照出男人瞳孔闪烁的惊恐目光。
刘默也被惊到,飞速向后退去,撞到身后的柜子上,药品洒落一地,砸在他脚下。
原本隔离的帘子一下被拉开,月光照出第三个人惊讶的脸庞——是闻叙白。
闻叙白浅色的瞳孔震颤,站在门口,苍白的唇张了张,两人明明静在咫尺,可此刻却像是中间横亘着一条巨大的裂缝,下面就是万丈悬崖,任谁在向前走一步,便会摔的粉身碎骨。
齐最没有想到闻叙白会在门外,瞳孔骤然收缩,满目不可置信。
闻叙白与他遥遥相望,浅色的眸中是惊涛骇浪之后的平静。
犹豫半晌,闻叙白咬了咬唇,转身大步向病房外走去。
他明明只是想来看看齐最,想看看他伤势如何,看看他状态如何,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闻叙白也不知现在自己是什么心情,似有些酸楚,又似有些痛苦。踏在走廊上的脚步越来越快,心脏也不断发生刺痛,刺的他呼吸都阵阵发痛······
为什么会难过呢?这不是一切都在你的意料之中吗?
闻叙白忍不住自嘲一笑。
“阿澈!”齐最在看到他跑开的那一瞬大惊失色,立马跳下病床来,鞋也顾不得穿了,跌跌撞撞就追了出去!
“闻叙迟!”刘默在后面大喊,却终究是没有召回匆匆离开的人。
明亮的走廊之上,闻叙白埋着头走着,走廊外就是幽深的绿植,在夜色下显得格外阴森可怖,被晚风吹的摇曳晃起,发出嘈杂的“沙沙”声,如同嘲笑一般,讥讽着闻叙白的狼狈。
为什么要难过呢?
心脏骤然一痛,眼泪先一步落下。
直到指腹轻触到脸颊上的温热,闻叙白才猛然反应过来。
这一切······不都是你咎由自取吗?
穿堂风经过走廊,直直打在站在廊口的人身上,冰凉刺骨,直入骨髓。
下一秒,男人却被一双大手扯过手臂,一股巨大的力气将他转过身来,入目之中,就是齐最微微喘着粗气的脸庞。
在那一瞬,齐最的眼睛骤然睁大了,放大的瞳孔中骤然倒映出闻叙白满布泪水的容颜,还有红彤彤的眼睛。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闻叙白哭。
无论是三年前的“陈澈”,还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闻叙白”,似乎无论哪一个,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还是会牵动齐最的心。
齐最的心脏骤然一缩,大手已经抚上了闻叙白微凉的脸颊,皱眉道:“怎么哭了?”
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眼下,微微将他脸上的泪水拂去,刺痒的触感,逼的闻叙白忍不住眼睫轻颤。
不忍再看,闻叙白已经觉得此刻的大脑不是自己的了。
他缓缓退后一步,齐最的手愣在半空,眸中有些诧异。
闻叙白狠狠擦了一把泪水,又重归于以往的平静,面无表情的开口:“我今天是来感谢闻三少的,感谢闻先生······救了我。”
说罢,似是再也隐忍不下去,闻叙白转身就走:“更深露重,夜晚风凉,闻三少还受着伤,赶紧回去休息别,别吹感冒了······”
手腕骤然被拉住,男人颤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迟疑道:“闻三少?”
“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想当这个什么‘闻三少’······”
闻言,闻叙白虎躯一震。
这个世界上,有人为了金钱不顾一切,有人为了地位趋之若鹜,甚至不惜豁出生命,只为赌一把能功的机会。
可绕是这样,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也不过是飞蛾扑火,可能得到一瞬间的绚烂,最终却还是落得个“灰飞烟灭”都下场。
而有的人,从一出生就拥有一切,勾勾手指,这世界的资源便会全部向他靠近,不费吹灰之力······
可这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