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去的路上,沈昭先的思绪始终想着林姨娘的身份。她为何执意要自己画那幅《月下美人图》?她与王家究竟有何牵连?莫非,她本就是王家人?
那时的林姨娘看着那幅画的眼神,似乎实在怀念着什么?难不成是她的家人?如果她是王家人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还有陈家,陈家究竟在做什么?事态已至此等地步,应该竟这位林姨娘交出去,而不是软禁!如果自己是陈家人,此刻一定会带着族人给族长施压,一定要撬开林姨娘的嘴。
沈昭先的脚步不自觉地迟缓下来。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却丝毫吹不散心间那团乱麻。陈家人死于霜见草之毒,可陈家的事情和父亲又有什么关系?事情发生在颖昌,那时的父亲是在开封……
不过,赵楚樟已经亮明他的身份,此刻想必正与骆成骧在颖昌府衙,共同追查王家的旧事。
这些事早已超出画师的职责范畴,自己又不懂查案,只能在陈家静候赵楚樟带回线索。可他同样不善断案,皇帝派他前来时,难道就没想过这点吗?即便带上康推官,也能早日结案啊。
她轻叹一声,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继续走向自己居住的浮曲阁。白日里人声鼎沸的陈府仿佛沉入酣眠,唯有巡夜家丁的脚步声自远处隐约传来,反将夜色衬得愈发岑寂,也显得陈家格外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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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先已有数日没见赵楚樟的身影,就连总爱在夏开琛眼前晃悠的骆成骧也失了踪迹,足见他们近日有多忙碌。
夏开琛每日晨起必练武,常与师弟夏修过招。百无聊赖的沈昭先便日日观摩二人对练,甚至动过让镖局的镖师们也来场比试的念头。
这心思被夏开琛知晓后,遭到了严词拒绝。
沈昭先只得重新拿起笔,撰写新的话本《今夜思千里》。故事讲述将门之女自幼习武,忽遭全家战死沙场之变,全家只有她和堂兄活了下来。皇帝为示仁厚,命她入宫,留堂兄镇守边关。
数年后,边关再次生乱,皇帝无心再战,便册封她为公主远嫁和亲。送亲队伍在边关休整时突遭截杀,通武艺的女主侥幸脱身,濒死之际遇见男主……
二人沿途屡遇凶险,甚至还成了通缉犯,两人决定联手追查扣在身上的罪名。
沈昭先很是满意这次的故事,《今夜思千里》中违禁不让写的内容很少,着重描写二人查案与朝堂上的纠葛。她边写大纲边为故事得意,忍不住咯咯傻笑。也就是这个时候,耳畔忽响起熟悉的声音:“又在写什么乱七八糟的故事?”
猛抬头,只见张守信环抱手臂俯视她的大纲,满脸毫不掩饰的嫌弃。她无奈放下笔,见他风尘仆仆疲惫的样子不忍争辩,可那刻薄嘴脸着实恼人。
“大人都不管我,要你多嘴?你若不喜欢就不要看,不喜欢可以,但请不要伤害!”沈昭先学他抱起双臂反唇相讥。
张守信眉心拧得更紧:“大人就是太纵容你。你写的故事若被有心人瞧见,罗织罪名连累到大人,你担待得起?”
“照你说,我该写才子佳人一见倾心?你跟在大人身边这些年,真信这种鬼话?”沈昭先翻了白眼反唇相讥,“写那些个穷书生拐带千金小姐私奔?你倒说说,哪家闺秀会跟几面之缘的穷酸书生私奔?”
她忽转讥诮腔调:“若真喜欢就该寒窗苦读考取功名,堂堂正正提亲求娶,让岳家信他能护小姐周全!”鼻尖轻哼一声,“那些私奔戏码,尽是穷书生的痴心妄想!”
“你写的就不是?”
“自然不是!”沈昭先抖着大纲怼到他眼前,“将军之女配公主之子,这才叫门当户对!”
张守信刚要反驳,目光就转向她身后。他整肃神色疾步上前行礼:“大人,霜见草案卷宗已取回。”
沈昭先回身撞见赵楚樟疲惫的身影。他靠在门框上,眼底似笑非笑的神情分明是将方才的争执尽尽数听进去。想到自己“被迫”去到开封府的原因,她猛地将举着大纲的手臂背到身后。
看够戏的赵楚樟轻笑,可他的语气却冷淡,挑着眉问:“门当户对?”
虽然是在笑,但眼底却结了冰霜。沈昭先只得硬着头皮接话:“大人您也是开封城中贵族,这公主的儿子是不会遇到平民的女儿的,便是那富商之女都是瞧不见的。”
“你说得对,遇不到。”赵楚樟颔首,不知怎地他对张守信的态度算不上好,语气听上去就是生气了,“卷宗可还齐全?”
“属下与曹判官翻遍架阁库近五年存档,有记载的都誊抄过来了。”
“很好。”他转身时袍角带风,“我们就好好看看,这霜见草究竟害死了多少人!”
沈昭先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心头莫名一紧。赵楚樟方才那眼神,难道是因自己私下写话本动怒?可这事他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果然有些事终究不能张扬,大人现在这个样子,分明是恼怒此事闹到他眼前了,要不要寻个时机向他赔个不是?
相处这么久,自己竟连赵楚樟的喜好都无从知晓,这下属当得着实失职。或许该问问骆成骧?念头刚起,骆成骧那促狭眼神便浮现在眼前,沈昭先连忙晃了晃脑袋,将这不靠谱的想法甩出去。
可若不探探口风,又该从何处着手?难不成径直去问大人?那也太尴尬了……她烦躁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桌角那本《今夜思千里》的大纲上,神思却早已飘至九霄云外。
赵楚樟会喜欢那些风雅之物吗?不然就是刀剑兵戈?似乎这些东西自己都不了解。沈昭先越想越觉头痛,索性伏在案上怔怔出神。
“呦,沈画师想什么呢?”这个声音让沈昭先没由来打了个冷颤。
看着一脸笑意的骆成骧,沈昭先挤出一抹笑:“呦,见过骆大人。大人最近挺忙的,都不见您身影。”
“这是关心我?沈画师,不好意思,我可能要辜负你的心意了。如今我心里只装着夏美人。”骆成骧说得诚恳,神情真挚,却偏偏让沈昭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沈昭先:“……”
“也怪不得你,毕竟我的魅力……”骆成骧话未说完,便被沈昭先打断:“大人,我好奇,你们找到王家人了吗?林姨娘和王家可有关系?”
骆成骧面露诧异:“怎么,你们赵大人没告诉你?”
沈昭先垂下了头。她不好意思说将赵大人惹恼了。这举动让骆成骧猜出几分:“你惹你家大人生气了?”
“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将自己写话本的事捅到他眼前,关键是他本就不许自己写话本。
“没事,你们赵大人气消得快,晚上送碗粥就能哄好。”骆成骧拍着胸脯保证。
“真的?”沈昭先有些不信。自家大人好歹是宗室子弟,脾气能这么好?不过细想,他性子似乎……确实很好。
骆成骧再次保证:“当然!我和老赵多少年的交情了,信我准没错。今晚我帮你把那个讨人嫌的张守信约出去,你进去服个软,保准哄好他。”
话虽如此,沈昭先总觉得骆成骧的话里透着古怪。
廊下灯火昏黄,四周静得只剩自己急促的呼吸。沈昭先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她端着温热的莲子羹,站在赵楚樟紧闭的房门外。
骆成骧信誓旦旦向自己保证张守信已被他拉去喝酒,正是道歉的好时机。
她抬手,敲了敲门,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勺子和碗碰撞,细发出微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她慌忙稳住碗,屏息细听门内,一片死寂。
她僵立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沈昭先鼓足勇气再次叩门:“大人。”无人应答,门自动却开了一条缝。她伸一根手指轻推,门开了。探头望去,只见桌上摊开的卷宗,不见人影。
她小心隐隐踏入房间,蹑手蹑脚地走进房中,“大人,您在吗?”依旧没有人回应。不过这个房间除了除桌上凌乱案卷外,处处整洁。
就在这时里间忽然传来窸窣轻响。沈昭先屏住呼吸,放轻脚步挪向里间。
然后便撞见赵楚樟正从浴盆中起身。那平日隐在衣袍下的蜜色身躯猝然闯入眼帘。她脑中轰然一响,血液瞬间凝固,又猛地冲上头顶,脸颊滚烫。
她像被钉在原地,直勾勾盯着那具覆着水汽的男性躯体上,肌肉线条分明,深浅交错的伤痕遍布胸膛,水珠沿着紧实的线条滚落。那些深浅不一的旧痕,如同烙印般刻在皮肤上。
她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所有的道歉词、甚至连最基本的反应能力都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幕轰得粉碎。就那么直愣愣地杵在原地,端着莲子羹的手僵在半空,碗里的羹汤微微晃荡,映出她呆若木鸡的倒影。
赵楚樟显然也未曾料到会有人闯入,动作骤然僵住。短暂的惊愕过后,那双总是带着几分似笑非笑或锐利锋的眼眸,瞬间沉了下去,如同寒潭深涧,冰冷的视线看着沈昭先僵硬的身影。
深邃眼眸掠过一丝错愕,旋即化为沉锐的审视。他没有遮掩或呵斥,只微微眯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沈昭先煞白的脸上,以及她手中那碗不合时宜的羹汤。
空气彻底凝固冻结,唯余沈昭先耳中疯狂鼓噪的心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她甚至能看清水珠顺着他紧实肌理滑落的轨迹。
沈昭先红着脸慌忙背过身,声音颤抖还带无助:“大人,我不知您在……我是来……”话音未落,她已端着托盘疾步冲出房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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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王家人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