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先和夏开琛还未想透这幅画的玄机,另外一边的骆成骧已在林姨娘处碰了个钉子。他被陈府家丁拦在院外,芳菲苑里的丫鬟低着头,语气生硬道:“姨娘身体不适,今日不宜见客。”
“我只在房门外问几句话也不行?”骆成骧挑眉问道。
丫鬟摇头:“大夫说了,姨娘需静养,不能被打扰。”
骆成骧仍不死心:“那找个女眷进去呢?不问话,探病总行吧?”
“不行。大夫有言,姨娘此刻受不得惊扰,不能想起那些吓着她的事。”丫鬟神色不变。
“若让当事人来呢?那位在陈家险些被炸死的沈画师,也不成?”
听见这名字,丫鬟神情微动,却依旧坚持:“不成。大夫说了,不能被人打扰。”
骆成骧暗叹,陈家从哪儿找来这般死心眼的丫头,只认这一句话。看来陈族长早有防备,这位林姨娘的身上一定藏着秘密。
“也罢。告诉你家姨娘,应天府司法参军骆成骧来过。若有难处可来寻我,或找那位开封府来的赵大人。”他撂下话,转身欲走,忽又折返回来。
小丫鬟见这情景,险些倒吸半口凉气。这烦人精怎的又回来了?
“方才忘了说,我已升任大理寺司值,离了陈家便赴开封上任。告诉你家姨娘,有事,可来找我。”骆成骧自觉给了林姨娘机会,若她不珍惜这次机会,日后查明她真与此事有牵连,休怪他铁面无情了。
待到赵楚樟真的离开了,小丫鬟才回到芳菲苑中。她口中需要静养的林姨娘此刻被牢牢捆缚在床榻上,嘴里塞着一团布,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响。眼见房中确实没有人进来,她奋力挣扎起来,却纹丝不动。
而小丫鬟踏入林姨娘房间时,脸上已不见方才的呆滞神情。她漠然瞧着仍在床上挣扎的林姨娘,冷声道:“林姨娘还是省省力气吧。若非族长拼死也要保你,此刻的你早被绑着送到那位开封府来的大人跟前了。”
被绑在床上的林姨娘听到这话怒不可遏,挣扎得愈发猛烈。小丫鬟瞧着林姨娘奋力挣扎的凄惨模样,只冷冷抛下一句:“不知死活。”便甩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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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楚樟递过画轴,让陈和南带人在颖昌调查,务必要弄清林姨娘眼中的原画是何模样。
见骆成骧面色阴沉地进来,便知他在林姨娘处碰了钉子,“如何?可曾见到她人?”
“何止见到人?我连那院门都都没踏进去!林姨娘的院子被家丁围得密不透风,便是你这般好功夫也休想进去。”骆成骧颓然摆手,露出掩不住的疲惫,“你也别想指望陈和南,他在陈家虽受重视,话语权却还没那么大。”
“我原本也没想指望他能查出陈家内情,方才已差他去查那幅画的线索了。”赵楚樟坐到骆成骧身旁,无奈叹道:“我自知不擅查案。若非边关出了那等变故,我绝对不会回开封。”
“就你家那桩事,你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赵楚樟父亲的威名,他自是如雷贯耳。
赵楚樟闻言苦笑,自己家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开封百姓都说腻了自己家里的事情了。他神情有些落寞道:“你说,我是不是很对不住我母亲?”
骆成骧沉默不语,只听赵楚樟又道:“此番回开封后,我应该不会再轻易离开。母亲身体欠安,我也应当好好照顾她。”
骆成骧心知赵楚樟志不在此,皇帝召他回京缘由颇多。他只得抬手,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
次日清晨,沈昭先刚起身,便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是那个日常照料她的小丫鬟。
“沈画师,赵大人请您过去一趟,说是画找到了线索。”
那幅画竟有了消息?昨日才将画交出去,今日便有了收获。看来这画在颖昌府,确有些名气。
沈昭先收拾妥当,便赶往约定之处。赵楚樟与骆成骧已在等候。一见沈昭先,赵楚樟便柔声道:“陈大人找到了见过这张画的人,我们一同去见见。”
颖昌府衙,一处偏厅。
陈和南端坐上首,下首坐着一位商人模样,体态微胖的中年男子,他神色紧张,目光不时飘向门外。见衙役引着三人进来,他顿时坐立不安,站起身望向来人,额上竟沁出豆大的汗珠。
陈和南起身引见:“这位是画铺的吴老板,称曾见过那幅《月下美人图》。具体情形,由他自己来说吧。”
吴老板打量着两位气宇轩昂的年轻人,听旁人提及他们是从开封府来此查案的,这两个人是得罪不得的。至于紧随其后的年轻女子,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她能随行在这样的大人物身边,且举止从容,想必亦非寻常人物。
赵楚樟暗自打量吴老板,此人紧张是真,那上下探究的好奇目光也是真。见他收回视线,用衣袖擦拭额汗以掩饰不安,赵楚樟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扬。
沈昭先话的那幅《月下美人图》,就放在一旁茶桌上。骆成骧走过去好奇地拿起画端详片刻,回头瞥了眼沈昭先,打着商量笑道:“沈画师,你这画当真精妙。可想过凭丹青妙笔谋生?待我日后去到开封,你我若联手,定先将你捧成名动京华的才女,届时你的墨宝,只怕是一画难求了。”
沈昭先只觉此言并非夸赞,倒像是贬损。她翻了一个白眼,不理会他。
“也罢,看来沈画师是铁了心要在开封府供职,与我无缘了。”骆成骧此言一出,吴老板才恍然间想起,还没有向这位画师见礼,忙不迭地点头致意。
“闲话少叙,说说吧,你是何时见过此画的?”骆成骧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
赵楚樟带着沈昭先找了个方便处落座,几道目光齐刷刷投向吴老板。吴老板下意识看向上首的陈和南,待对方点头,方颤声道:“这画……约莫是五六年前见过的。印象深刻,皆因这笔法气韵分明出自大家手笔,偏又没有题字落款,也没听闻哪位名家画过这样的画,真假实在是难以分辨……”
吴老板又擦了擦额角汗水,借着这个动作抬眼观察众人。赵楚樟见到这个动作眉头微蹙:“仅此而已?”
“不,不,”吴老板连连摆手,“这画是……”他抬眼飞快扫过揉着额头,面色沉郁的陈和南,见对方长叹一声再次点头,才嗫嚅着继续,“当时带着画来问的……是陈家的陈和堂。陈家人,我等小民轻易不敢开罪,尤其这位爷……”
“他并非要小店收画,而是……而是想托我引荐一位精于摹仿笔迹的……大师。他想将此画转赠他人,可这画如方才所言,唯有落了款的名家之作才值钱……”他声音逐渐低微,最后低头不敢再看众人。
“小人不过做些微末营生,哪敢得罪这位爷?只得将那位大师引荐给了陈和堂。后来……便听闻那画进了新到任的通判大人府中……”吴老板的声音越来越小,头同样越垂越低。
“画从何处得来?可有耳闻?”赵楚樟目光如炬,无形威压给与汗流浃背的吴老板很大的压力。
吴老板似乎极力回想,半晌支吾不出。他忽地抬头,带着几分不确定道:“仿佛……仿佛是一户姓王的人家?家境算不得十分殷实。只是……后来这一家人,都不在颖昌了。”
沈昭当即明白,这位陈和堂想必又故技重施,将王家人逐出了颖昌。难不成还要遍寻天下找回王家人?这差事未免太过难做了。
“那位通判可还在?”赵楚樟正了正身子。
“五六年前上任的通判,两年前已在任上过世……”陈和南话音戛然而止,抬眼与赵楚樟四目相对,眼中交织着难以置信与一丝骇然。
“他们该不会连欧阳通判也……”陈和南整个人颓然瘫软下去,若真如此,他陈家这数十年,怕是无出头之日了。
骆成骧望向挚友,那句想要安慰好友的话,终究还是卡在喉间。他太清楚,此刻的陈和南需要的绝非虚泛的劝解。厅堂内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陈和南跌回椅中,双手死死攥住冰冷的扶手。他低垂着头,可那剧烈起伏的胸膛与微微战栗的双肩,无不昭示着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若此事属实,陈家这数十年苦心经营的声望基业,必将顷刻化为齑粉,他们这一代的年轻人的仕途,将会止步不前。
赵楚樟的目光掠过情绪剧烈波动的陈和南,最终落回吴老板那张汗如雨下的胖脸上。他并未立刻追问欧阳通判之事,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吴老板,那位精于摹仿笔迹的‘大师’,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如何能联系上?”
吴老板浑身一颤,慌忙应道:“回、回大人,那人……那人自称‘墨痴道人’,行踪飘忽,常年在外云游,只偶尔回颖昌府落脚。小人……小人只知他在城南旧巷似有个家,具体何处……小人着实不知啊!他与陈二爷……哦不,陈和堂交易过后,便极少在颖昌露面了。”
“墨痴道人……”赵楚樟咀嚼着这个名号,眼神锐利如刀,“你除却引荐,可曾插手其他?譬如,那画上最终落的是谁的款识?”
吴老板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这、这小人是真的不知道!小人只负责引荐,后续的一干事宜小人从不过问。至于落款……小人并未听说假托了哪位名家……”他声音越说越低,显然连自己都底气不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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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关于月下美人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