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天晴气暖,捋清各种关系后,明昭心中的那份焦急明显少了许多。
人一放松,疲惫感便涌了上来,沐浴在阳光下,他懒洋洋道:“我有些累了,我们不如先找个地方休息片刻,让那些消息好好传一传,静待其变?”
谢瑕点头:“眼下看来,多些人寻我确实更好。参与进来的人越多,你我二人反而更安全。”
明昭笑笑,抬腿便要往城内走,但紧接着,他止了步,扭头道:“我本想去县衙附近,想着有消息,那里动静肯定最大。又想回凉亭睡一觉,再去县衙。这一想到凉亭,我就又想到那个谁了,要不我们先去会会他?我打听到,他当县丞时在县衙附近有座宅院……”
明昭挑眉眨眼,面露恳求,但一副明显要整事的模样。
谢瑕淡淡道:“你……不会是想去庄远致家里……休息吧。”
明昭咧嘴笑。
先前打听了不少,几个熟人刚好聚在了一处。
郝掌柜常在的那个荣盛食肆就开在县衙的对面,中间隔着一条河,杜县令常常光顾,一来二去二人就生了情愫。
明昭猜想,这原本是韩家喜闻乐见的。
食肆开在芝兰县最中心的繁华区域,距离县衙又如此之近,不用想都知道,这间食肆是摄政王用来收集情报的场所。
往来客商鱼龙混杂,天南海北的消息闲谈间汇聚于此,若是能借着剪不断理还乱的裙带关系拿下这间食肆……
只是想想,那都是大功一件。
韩家借机在食肆旁买了一处宅邸,说是作为纳妾礼送予郝掌柜,但中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却是庄远致一家搬了进去。
关于这件事,大家众说纷纭,言语间,明昭也猜出了个大概。
说是杜县令之母从中阻挠,但八成是杜县令动了真情,不忍所爱女子为妾。
郝掌柜为妾,为难的只有郝掌柜。为妻,那为难的人可就多了。
原本只是想发展一个线人,没想到己方棋子乱走棋,先输一招。
韩家欲补救,吴王怒难消。
最终还是发展到了如今这般局面——杜县令身死,郝掌柜失踪,县令换人,家财易主。
庄元致得了便宜,却也暴露了立场。
“安王岂能让他们得逞。”谢瑕听了明昭的分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摄政王的封号是安王?”明昭问,随后他笑了笑,“有意思,之前只打听到有吴王和皇长子永王,倒是没人提摄政王的封号。”
“嗯,圣心难测,吾等也不知圣上为何如此。十一年前改元永安,那一年着实出了不少事。不过,往日旧事应与眼下之事无关。”
“早晚会有关的。”明昭笑着背起手,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朝县衙方向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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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岸遥望,朱红大门高大肃穆,门前人头攒动,如明昭一般向前张望。县衙那边不知是审案还是有人报官,围着一群人,倒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身后喧闹,街上人来人往,贩夫走卒吆喝声此起彼伏。食肆、钱庄、赁店、绣楼更是一应俱全。
站在荣盛食肆门前,感受着身旁的人间烟火,明昭才切身体会到书中“商贾辐辏,廛市云集”的繁荣盛景。
隔着老远,明昭就听到食肆内胖掌柜的招呼声,言语间皆是对生意兴隆的喜悦。
生意着实好,他站在岸边,即便因为样貌引来频频侧目,动静依旧穿不透层层等候排队的人。
看到如此多的人排队,转眼又快到吃暮食的时辰,酒肉香气穿堂而出,引得他都想跟着凑凑热闹。
只可惜,他可不认为胖掌柜认不出来自己。
况且自己还有正事要做。
庄元致的宅子并非临街而建,他跟谢瑕都不知道位置,就算知道在哪个街哪个巷,也是要再费口舌打听。
那多费劲啊。
明昭当时眼珠子一转就开始使唤谢瑕。
正好谢瑕当时不愿碰人,飘在半空。
就这样,谢瑕一脸无奈地去找庄宅,而他溜达着就来到荣盛食肆门口,想着再探听些情报。
算算时辰,谢瑕也该回来了。
庄宅不会太远,之前听庄元致和李巧娘的谈话,就知道他们两家是邻居。还不是新邻居。
不远处的绣楼外悬挂着一个大大的“李”字招牌,店门大开,迎来送往的掌柜眉眼间也跟李巧娘有几分相似,想着就是李家的绣楼。
明昭一直看着那个方向,谢瑕当时跟他应是一个想法,径直就朝着绣楼方向飘了过去。
果然,没多久一个仙气飘飘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二层绣楼的房檐之上。
谢瑕没有回来,见明昭抬着头,他抬起胳膊指向一个方向。
本想再听一会儿张家长李家短的八卦,见谢瑕抬手,明昭立即迈了腿。他知道谢瑕的脾气,没让他再等等就让他过去,说明时机正好。
庄宅眼下应该无人。
明昭穿过人群往绣楼方向走。
街上人挤人,他尽量沿着河边走。扭头看了一眼县衙方向,又看了一眼绣楼顶上的谢瑕,心想他还挺会找地方。
想到二人可以共享视野,他欢快地加快了脚步。
忽然,他见谢瑕又抬起胳膊快速往身前挥了两下,像是在催促的模样。
发生了什么?
这个念头刚起,呼隆呼隆的脚步声在对岸响起,明昭下意识扭头看去。
只是扫了一眼,他立马知晓原因,脚下想加快步伐,但本能告诉他,那样会立马暴露。
十几个身穿衙役公服的人转眼就到了河岸边,为首的那人一边招呼河内巡检官船上的船夫,一边给身后的衙差分派任务,抽空还不忘扫视对岸看热闹的民众。
明昭太扎眼了。
二人视线对上,那人的视线在明昭身上扫视了几个来回,眼中全是“这人很可疑”的笃定。
明昭反应极快,立马停下脚步,一脸看热闹的模样跟其他人攀谈起来:“这是怎么了,这么大阵仗?”
他表情自然,问的也是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这个话头一开,瞬间人群就七嘴八舌地谈论起来。
“传闻果然是真的。”
“什么传闻?”
“你没听说吗?京城来的大官在咱们县出事了。”
“怎么又出事!有完没完了!”
“可不是,也没个安稳了,这个月都闹几回了。”
“再闹下去,我们这新县尉怕是要吐血了。原本挺俊一小伙儿,你看现在,眼红须乱的,跟去了坏庙让哪个狐狸精吸了精气似的。”
“哎,狐狸精,说不定还真有……”
声音越来越小,说着话,爱恨痴缠就又缠了上来。
四周嘈杂,明昭也听不见有关“狐狸精”相关的小话,好在他自然的演技成功让对方暂时放下了戒心。
长篙一撑,巡检官船四散进河道。
没了热闹,岸上行人重新开始流动。
明昭也像一条鱼一样,躲过炸鱼鲊的热锅,闪过片鱼脍的利刀,虽然没逃过桂花糕的打窝,但还是成功扑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蹑手蹑脚地翻墙进院,四扫一圈,发现果然没人,他才直起腰来。
一手提着桂花糕,一手拍着身上的烟火气,等谢瑕过来他才抱怨道:“这桂花糕好贵,他用金桂,就当糕上缀的是金子了,竟然卖我五十文!”
“那是县里最好的糕点铺子,临近中秋才在外面支了摊子。”
“那也不能卖我五十文啊!”明昭依旧震惊这糕点的价格,小小一提糕点竟让他的身价缩水三分之一。
谢瑕生来富贵,也喜甜食,这些糕点是他平日里常吃的,他一眼就看出那桂花糕着实不错,哪怕临近节日价格稍高,也值得起这个价格。
只是刚才那个打肿脸充胖子的人并不认可。
虽说是他夸了一句那桂花糕不错,这人才停下细看,但……
谢瑕原本还想为店家解释几句,但想了想,买都买了,也不必浪费这种口舌,干脆直接祭出杀招:“等寻到我,给你十倍报销。”
“十倍太少了,我要百倍。”
杀招一出,原本还嘟嘟囔囔的人立即眉开眼笑,且变本加厉。
谢瑕恨铁不成钢地睨了一眼,抬抬下巴示意明昭看正堂二楼开着的窗户,说道:“你来之前我姑且先扫了一眼。二楼左右两间,右侧是卧房,我未仔细瞧;左侧是书房,里面有些东西应当用得上,你再去翻一翻。”
明昭点了点头,但并未立即行动。
只见他鼻子轻轻嗅着,像是在凭味寻踪。
浓郁的肉香味迎风入口,手里的桂花糕顿时香味减半,他馋虫附体喃喃道:“好香啊!羊肉汤?还是烤羊肉?怎么会这么香……”先前在街上他就已经被馋饿了,如今更是不自觉就分了心。
谢瑕见状轻叹一声,手指轻抬,指向院中几棵石榴树的方向:“灶房在树后,他家厨娘饭做到一半被衙役指使出去找庄元致了,应该要个把时辰才能回来。”
“他家其他人呢?”明昭随口问了一句,但并不关心,心心念念朝着灶房奔去。
谢瑕紧跟其后,将仆妇跟衙役的对话尽数转达:“他家六口人。两个婢女被庄元致的娘子带去看望婆母。另有一个马夫和一个厨娘,二人是夫妻,马夫跟着庄元致,家中只剩厨娘一人。衙役催得紧,她不得不去,索性将烤了一半的羊肉加汤炖了。”
一进厨房,明昭立马就看到了那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大锅。
他三两步就迈到了大锅旁,一把掀起锅盖,身上的馋虫顿时被带着焦边的酥烂羊肉给香了个跟头。
余光又扫到不远砧板上已经煮好的一碗面,想都未想,就将手里的桂花糕丢到一边,顺手从放置盘碟的木柜中抽了一个大瓷碗。
紧接着,他抄起面碗,一倒一接,木勺兜汤,新筷夹肉,转眼吸溜声就出现在屋外的长凳上。动作之快,令人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