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云珩和徐郁就摸进了吴宅。
书房位于宅子的的深处,坐东向西。北面是小小一座假山,另外三面却被浅浅一湾莲池围绕而与别处隔开,小石桥横卧其上。
自从吴员外遇害,吴家人再也没来过书房。又因为仵作已经验过了吴员外的尸首,因此吴家人现在都在前院守灵。而徐郁庆幸的是,县令也并没有命令捕快守住书房。
徐郁拿着火折,慢慢推开了书房的门。
这还是徐郁第一次仔细打量这间书房。进门便是一幅大型山水,流云万里,危崖临江,气势恢宏。满铺的地毯,绣的是富贵缠枝百花纹样,踩上去也不会发出明显声响。开门的西墙上四扇联窗紧闭,檀木雕花窗格漏过月光,一看便知造价不菲。书桌在进门左手侧,桌前也是一扇窗,窗外便是假山,工匠巧思,将窗框设计成了方中嵌圆的式样,不仅别致,而且只能从内侧开启。书桌上各式笔墨纸张,琳琅满目,书桌旁是一个巨大的青瓷画缸,装满了卷轴,徐郁抽了几卷,似乎都是吴员外本人的画作,但相当平庸,比谢书清更不如十倍,只有一幅,引起了徐郁的注意。南墙下侧放着一张小榻,上面还有几件凌乱的外衣。除此之外,整个书房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满墙挂画和多宝格上各式各样的金石古玩。徐郁对金石不甚了解,但墙上的画他很熟,顾长康,展子虔,王摩诘,李将军,他上次进来时只大略一眼,还以为是摹本,现在看,居然全是真迹。
“他是做了多少年的刺史,竟然有这般身家……但这房内陈设如此密集,风格又不协调,反而有失风雅……”
“贪官,附庸风雅。”云珩简单地把徐郁的话总结了一下。
的确,徐郁虽不知扬州刺史俸禄几何,但也明白,若非贪渎,便是做一辈子刺史恐怕也很难有这样一间书房。或许,这便是那位江县令对案子态度轻慢的原因?
徐郁想问云珩的看法,却突然闭了口。
房顶上有脚步声。
看来并不止他们很关心吴员外啊……二人决定留下来看个究竟。
书房里是有两个大柜子的,但是用来存放卷轴的,都有隔板。徐郁看了又看,似乎只有那张小榻下面可以勉强藏两个人,徐郁很不情愿地钻到下面。
榻下的空间着实不大,徐郁和云珩虽然都很清瘦,但挤到下面,云珩还是要露出小半边身子,他将榻上被褥往下扯了一扯挡住自己,现在他们也只能期望来人不要点灯。
轻微的声响,书房的门被打开了,云珩屏气凝神。
云珩的余光感受到微弱亮光,来人应当拿的是火折。沿着地毯传来的沉闷脚步声,昭示着来人大约不会什么武功。他在门口停留,试探性地迈出了几步,确认无事后便径直朝书桌方向而去。
云珩听着那人不断翻找,甚至还有砚台打翻,笔架倒下的声音。
云珩推了推徐郁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徐郁却没有回应。云珩皱眉微微转头,徐郁的脸正好侧对着他的肩头,长发和昏暗的环境让云珩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云珩握住徐郁的手,异常地冰凉,他扭头凑近了徐郁的脸。
“阿郁……”云珩尽量放低了声音。
徐郁没有应声,但被云珩握住的手轻轻回握了一下。
云珩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来人似乎并没有在书桌旁找到想要的东西,又开始打量起其他地方。
云珩将身体尽量缩起,一双黑色厚底的靴子在视野中慢慢靠近,他的剑已经随时准备出鞘。
那个人走到了榻前。
突然,那人似乎发现了他们,却猛然后退两步,向着门外冲过去。
云珩立即拉着徐郁钻了出来,想追上去,但当他转头去看,借着微弱的月光,徐郁竟然满头是汗,面色极差。
“你……”
徐郁顾不上说话,推着他就往外追。
他们追出门时,人影刚过莲池上的小石桥,那是一个穿着吴家小厮衣服的蒙面人。
徐郁喘着气给了云珩一个眼神,云珩松开手,轻功掠过池面,堵在了那人身前。
这个蒙面人并不是云珩的对手,不过数个回合,便被云珩一剑刺伤了右肩。
那人见势不妙,从袖中取出一丸。徐郁刚想喊“小心”,那人竟然将弹丸扔向莲池。
“轰——”
响亮的爆炸声,莲池被炸起一人多高的浪,水溅了云珩一身。
云珩和徐郁都愕然。
这爆炸声惊动了吴家的护院们,四周迅速响起杂乱脚步声。那人冲进花园,而作为还没彻底洗脱杀人嫌疑的人,云珩和徐郁却只能先行脱身,离开了吴家。
云珩和徐郁狼狈回到客栈。徐郁的长发和身上全沾了灰土,云珩更是一身灰又淋了水,几乎成了泥水,二人各自回房把自己收拾干净。
徐郁刚洗完长发,正用布巾吸水,门便被敲响了,是云珩。
云珩手里端着一碗热汤。
徐郁小声道了声谢,放下布巾开始喝汤。
云珩看了一眼徐郁还在不停滴水的发梢,犹豫再三还是拿起布巾生疏地帮徐郁擦起了头发。
徐郁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反应过来之后还是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阿郁……”
“嗯……”云珩自从在叶清池面前叫过一次“阿郁”之后就没再这样叫过了,今天竟然喊了两次。
“你之前身体不舒服?”
徐郁知道云珩指的是在吴家的时候,也料到了他一定会问这件事,但问题是,自己该怎么说?
徐郁放下勺子:“并不是身体不舒服……只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过去的事?”云珩一个分神便扯到了徐郁的头发。
“嘶——”
“抱歉。”云珩猛地松手,显得有些无措。
“没事没事……”徐郁把云珩拉到旁边坐下,“你想知道那些事吗?”
云珩认真看着徐郁的眼睛:“如果你现在不想说,那我就不想知道。”
徐郁笑:“当真?可没有后悔的。”
“自然。”
徐郁抿了抿唇:“谢谢。”
徐郁喝完了汤,便和云珩讨论起遇到的那个蒙面人。
“我觉得蒙面人未必是吴家下人,不过他可真是奇怪……一方面是偷偷潜入,另一方面又将书桌翻得乱七八糟,我竟不知他到底是想被发现还是不想被发现了……”
“不知他是在寻找何物。”
“嗯……这个答案很重要,之前我们都认为吴员外是被人复仇杀死,今天这一出倒是又让人怀疑他是不是隐藏了什么东西所以才遇害的。”
“还有一点。”
“什么?”
“此人即便不是吴家下人,也或许认识我们。”
徐郁惊讶地张大了嘴:“为何?”
“他为何要引来吴家护院?”
“为了迫使我们离开,不能再追他。”
“那他如何笃定护院来了,我们就会离开?”
“因为在书房时我们藏身榻下,说明我们也是偷偷潜入。”
“未必。若他并不知道你我二人身份,又怎能断定我们并非是在守株待兔?”
徐郁恍然大悟,他自己知道今夜潜入并非正大光明,所以习惯性地便忽略了在别人看来存在的其他可能。
他又想夸云珩了。
“今夜之事定会惊动县衙。”
徐郁抬眸:“我倒觉得……惊动他人是他的目的之一也说不定?不过不管怎样,他的右肩不是被刺伤了吗?也许,明天事情就能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