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第29章 第 29 章

淮自桐柏，东入于海。

自枫华谷出发，一路向东，过洛阳，沿通济渠南下，渡金门关，便来到了金水县的地界，这里是淮水转折处，也是前往扬州城的重要道口。

触目青山绿水，虽已入秋，天气渐凉，丰沛的雨水却将草木濯洗得越发鲜亮，一片江南景象。

三人在茶馆中休憩避雨。

叶清池握住手中的茶盏：“这里离扬州已经不远了，我们倒也不必急着冒雨赶路。县中有一客栈是山庄产业，虽然只是供弟子往来休息之用，颇为简陋，但暂住几晚倒也无妨。”

云珩不说话，徐郁连忙道：“叶大哥太客气了，这一路上多烦叶大哥照应，怎敢再打扰？”

叶清池爽朗一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何况我本来也要经扬州回山庄，说什么照应，不过是我虚长几岁，替山庄做了几年事，四方朋友给点薄面罢了。”

叶清池此人颇有古时豪侠风范，徐郁便也不再推辞。

云珩眼光不经意扫过茶馆门前，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里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落魄的中年书生，面色青白，破旧的月白单衫根本不能抵挡寒凉，包裹很瘪，没有打伞，整个人瑟缩在浅檐下，直接被雨淋透。他望着茶馆的门，很是踌躇。

雨越发的大了，在路面砸出一个个水坑。

徐郁起身向门外走去。

“外面雨大，请进屋来避雨吧！”

书生看了一眼自己滴水的衣角：“这……”

徐郁示意他不必担心。

他唤小二拿来了一条干布巾，又将那书生请入桌。一杯热茶下肚，那人才慢慢缓过神来。

“多谢……”

徐郁先是简单介绍了三人身份，然后说道：“敢问先生贵姓？”

那人连忙起身：“在下不过是个卖字画为生的白身之人，万万不敢当小郎君一句先生！在下姓谢，单名清，表字书清。”

“谢先生太客气了！”作为一个在谷中时常为书画课业发愁的人，徐郁打心眼里觉得能靠字画谋生很厉害。

但对方显然不这么想，徐郁跟他好一番来回谦让，他才终于被迫接受了“谢先生”这个称呼。

谢书清是个说话温吞，谦辞多到近乎迂腐的人。徐郁和他聊了半天才知道，原来，这谢书清本住在隔壁县，屡试不中，一个月前又遭逢变故，这才变卖了仅剩的一点家产，跑到金水县卖字画糊口。

天色渐暗，虽然雨还是没有停，但谢书清必须告辞了。徐郁将自己的伞赠给他，谢书清又是翻来覆去连连道谢。

送走了谢书清，徐郁也长舒了一口气，他和云珩共用一把伞，跟着叶清池一起去客栈。

看着眼前的客栈，徐郁觉得大概藏剑山庄所认为的“简陋”还是和其他人有所不同。这家聆溪客栈位于金水县城最好的地段，门前青石铺地，朱红匾额，黑漆楹联。屋内陈设华美，伙计们个个衣衫整洁，精神饱满，比落魄的谢书清不知强上多少。见到叶清池，伙计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

“管事！”

叶清池微微颔首。

掌柜亲自将三人领到房间，伙计们流水般送上各种物品，三人就这样在客栈住了下来，然而这一住就住了半个月。

连绵秋雨一直未曾停息，这天，叶清池刚进门就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今年雨也太大了，我刚刚打听到消息，前面河水猛涨，把路都冲坏了，暂时是没法过去了。”

徐郁揉了揉眉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老掌柜封伯走了过来：“今年这雨比往年多，还比往年推迟了不少，但愿不要像以前那样发大洪灾才好。”

“此处遇到过洪灾？”

“郎君不知道，这地方离淮水又近，地势又低，年年有汛，不过是大灾小灾的区别罢了。”

叶清池咂嘴道：“前几年不就说要疏浚河道了吗？”

“您还不知道之前那几任县老爷的吗？去年来的江大人年岁不大，看着总是不太用心的样子……”

吃过晚饭，各自回屋。

徐郁在屋里转了半晌，还是敲响了云珩的房门。

云珩开了门，徐郁展颜一笑：“左右无事，来找你聊天。”

云珩没去指出找自己聊天这件事的荒谬，把徐郁让进了屋。

“你在抄经？”

屋里燃上了灯烛，桌上还摆着经书和笔墨纸砚。

“嗯。”

徐郁细细翻看，但却不知该从何处捡起话头。

云珩终于打破了沉默：“你遇到了何事？”

徐郁怎么说？难道说他觉得云珩最近似乎比之前更沉默了，所以有些担心？

“唔……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徐郁艰难找到一句话。

“打算？”云珩皱眉。

“就是……我们到达扬州之后的打算。我想我在扬州停留不久可能要先回万花谷了，你找到你师兄了，不需要回去复命吗？”

云珩顿了好半晌：“师兄之事，不需我担忧，至于打算，暂时没有。”

看着云珩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徐郁突然福至心灵。

“说起来，我还答应了要送你一大包甘草糖，你可记得？”

云珩抬眼看他。

“你喜欢吃甘草糖吗？”

云珩点了点头。

“其实万花可不只有甘草糖，裴师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尝试用不同的药草做些小零食，都是外面买不到的……”徐郁神秘兮兮地凑近云珩，“不如我邀请你到万花做客？我可以带你把那些都吃一遍！宇晴姑姑还养了很多稀奇的花，你们华山肯定没有！”

其实徐郁是忘了，云珩自小是在宫中长大的，天下各种物什，管它如何珍奇，如何稀有，他早就看得多，看得倦了。但云珩还是悄悄握紧了手，抿了抿唇。

“好，一言为定。”

徐郁觉得云珩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以前的状态，他便又絮絮叨叨地说起万花谷里的那些事，师父，裴师伯，总是罚他课业的一行大师颜先生，还有好像什么都懂的谷主，好吃的，好玩的，他喜欢的或讨厌的。徐郁越说越起劲，云珩也愿意去听，只偶尔出声应和。

烛花剪过数次，灯火昏昏，窗外的雨似乎慢慢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