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束接过单子,顺手塞进口袋,便赶回店里继续忙活。
这阵子,他能感受到殷洛涵对自己的器重。这位殷总才貌双全,虽然是研究生,但没有读书人的假清高,不会看不起他。虽然脾气爆了些,但人也务实,身为女子,仍把汽修店操持得红红火火,不比其他男老板差。
据他观察,较起爱情来,这位殷总更看重事业,在择偶方面,倾向于心气低、人品好的贤内助,帮助她稳固大后方。只要这些过关,至于学历和形象,都可以通过金钱来弥补。学历上,尹束师从解以湘;关于驼背,他也在设法矫正。
回到店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浠沥沥下起小雨。
殷洛涵正在算账,抬头望着下课归来的尹束。
把热气腾腾的饭放在账本边,他一边注意不脏了任何东西,一边开玩笑道:“老板,别数钱了,吃饭了!”
她这才抬起头,见尹束脱下书包,自己也收起账本,开始给吃饭挪地方。
关于尹束对于学历的执着,她也是偶然得知。
那日,她叫他给客户送车配件,却迟迟不见人回来,以为他旷工溜号,便打电话呵斥一通。晚上关门,她又继续敲打,警告下次不许再犯。尹束才吐露实况,说自己去学历提升机构咨询了。
客户店铺邻近大学城,附近有这种机构见怪不怪,但她好奇,他为什么这么做。
尹束摸着后脑勺,嘿嘿一笑,幼态的脸上露出可爱的小虎牙:“殷总,你是研究生,我在你这里打工,学历也不能太低嘛!”
殷洛涵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毕竟,身为汽修工,精于技术足矣,无用的学历不过身外之物,而且那些机构收费并不低。
不过,男孩子愿意上进是好事。看着基础薄弱但追求上进的尹束,她不禁想起自己的弟弟殷洛海。他与尹束差不多大,却倚仗殷实的家境,心安理得当着纨绔。
“要是洛海能像你一样上进就好了!”她望着漆黑的天空,“这样我和爸妈也不用那么操心了。”
“哪里的话。”尹束当然知道殷洛海什么德行,不过是安慰她,“有你们这样的亲人,是他的福气呀!”
殷洛涵摇摇头,没再提自己的弟弟,只是说,忙完最近这一阵,尹束周六上完课可以直接回家,不用再回店里了,把功课复习复习也好。
不过,尹束依然坚持下课后继续上班,并且每次都买好晚餐,带回店里与殷洛涵一起吃。不忙时,她还会陪他一起温习上课所学的内容。
有时,尹束会对自己的基础薄弱感到自卑,觉得自己占用她太多时间。她却笑了:“我上学的时候,也做过家教,你呀,可比那些孩子悟性高多了!要是出生在我们家,你的成绩肯定比洛海更好。”
当然,这些都是私下的对话,殷洛涵很少当面数落自己的弟弟,除了那次,被玩弄感情的前女友找上门来,又哭又闹,洛涵大发雷霆。
洛涵一边吃最爱的番茄炒蛋盖饭,一边听尹束在学校的见闻。忽然,一块番茄掉到白色裤子上,急得她“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尹束连忙掏口袋找餐巾纸,只有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洛涵顾不上这些,狠狠擦拭着油污,然而还是留下一小块黄色污渍。
“哎呀,我新买的裤子!”洛涵有些沮丧。
“嗨,这不比机油好洗!”尹束安慰她,“我那儿有瓶去污剂,洗得特干净,殷总,我下次拿来给你试试,肯定能洗掉。”
看着尹束拍胸脯的样子,殷洛涵心情才好转些。尹束又说了些笑话与段子,哄得她花枝乱颤。
聊着聊着,她见路上行人寥寥无几,想也不会有人上门,便遣尹束去门口收摊,自己则打扫店内卫生。扫到尹束书包旁时,发现了一张纸,虽然折得方方正正,但边缘还是有些皱,应该是从口袋里掉出来的。
她展开一看,原来是张医院缴费单,项目是和堕胎有关。
尹束回来后,便没有客人出入店里;他平时折送货单,也是同样手法;所以这张单子,只能来自于他。
殷洛涵的脸气得雪白。虽然没有挑明,但她早把尹束视为自己的簇拥。这一胎若是他的杰作,那又与叛徒何异?
做生意的人在关键时刻讲究按兵不动,要喜怒不形于色,她反而冷静了,将纸平摊在方才用餐的吧台上,回到原处继续扫地:“尹束,我在地上捡到一张纸,好像是你的,放吧台上了。”
尹束头也来不及转,立刻伸手去掏口袋,发现缴费单消失不见,吓得立刻开始解释。
殷洛涵停下扫把,微微笑:“你还没看到掉的是什么呢。”
尹束早已摸清殷洛涵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背又弓了些,语气惨淡:“是我同村一个妹妹,在这举目无亲,只好叫我帮她。”
殷洛涵斜眼睨他,半信半疑,不过倒是恢复了手上的工程:“我看了单子上的日期,那天你在店里忙着卸货。你妹妹一个人去的?”
尹束熟练地找出簸箕,拿到她身侧:“也不是,托了她同学帮忙。”
“你还认识她同学呢?”
殷洛涵声音又高了些,拿起扫把就冲尹束脚下挥去。尹束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有些讨好似地开玩笑:“殷总殷总,这儿刚扫过了,真要脏,我等会再拖一遍就成。”
殷洛涵并不回他,只是扫得更凶。他这才把虞美人和解以湘的事娓娓道来,不过没提殷洛海,只以“小虞的男友”代称。
“作孽噢!”殷洛涵大腿一拍,发出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不过,洛海那段时间倒是也交了个新女友,说是农村来的,研究生,人漂亮,读书也厉害。跟你说的小虞很像。”
“那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好像是分手了,前一阵子,洛海说这个女生把他当提款机。他实在受不了了,就分手了。”殷洛涵回忆道,而后越说越气,全然不顾是自己亲弟,当着尹束的面就痛斥起来,“但我是他姐,还能不懂他?不过是喜新厌旧,随便找个借口,把问题推到女生身上而已!”
殷洛涵帮理不帮亲,并不护短,她向来讨厌不务正业的纨绔。
见她如此义愤填膺,尹束无声松开悄悄握紧的拳。他主动接过洛涵手上的扫帚,朝门口的方向扫去,走出几步远后,猛地抬起头。
“殷总,你弟弟有没有说过,那个女生和我是老乡?”
“你什么意思?”
“她就是小虞,我那个去医院的同乡,单子上写的虞美人就是她。”
殷洛涵怔住了。
她不愿意相信,弟弟会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情。他虽然情史丰富了些,但从没有过分到这种地步。但她心里也明白,以前的荒唐事,都有家里为他收拾残局,他从未真正承担过责任,也就没有从中吸取到经验和教训,一如既往,不知收敛。如今到这个地步,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她没见过虞美人,但打心眼里觉得,与尹束青梅竹马的孩子,品行也坏不到哪去;再者,如果没有男人的诱惑,一个女研究生,怎敢冒那么大的风险?
殷洛涵原想直接打电话给弟弟确认,但终归按捺住了。依弟弟的性子,一定是把责任都推卸到女方身上,姐弟俩最后只能不欢而散。思索再三,还是将顾虑告诉尹束,并想约虞美人见面谈。
尹束有点为难,虽然殷洛涵给自己发工资,他也的确对虞美人没了男女心思,但情分还在,如果贸然答应,恐怕会刺激到虞美人。她才做过手术,身体还没恢复,万一曲解了洛涵的意思,难免会产生恶果。
但直接拒绝殷洛涵,又不是他的风格。
于是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小虞最近还在休养,不如找那个同学聊聊。”
殷洛涵何等聪明,一下就体会到他的意思,觉得也算周全:“那麻烦你去联系那位同学了,到时候我找个餐厅,咱们坐坐。”
以湘二话不说,欣然接受邀请。
停车场一叙,她已对殷洛涵有了好感;这次,她愿意代表弟弟出面收拾残局,自是再好不过;看尹束的神情,觉得她应该会给这件事一个较为圆满的解决方案。
经过一番周密的调查,殷洛涵将会面地址定在了新开的港餐厅,据她分析,以湘应该会喜欢这种风格。为了不让以湘有压迫感,她妆化得极淡,衣服也是普通的素色。
以湘这边一如往常,盘丸子头,穿着蓝白格子衬衫与水洗牛仔裤,两人坐在一桌,倒像是同学。
以湘察言观色,寒暄后只等对方开口。殷洛涵单刀直入,一边批评自家弟弟不是东西,一边想要以湘出示相关证据,证实自己弟弟的恶劣行径。
以湘拿出许多朋友圈的截图,一些是自己的,主要是虞美人展示和殷洛海的甜蜜日常,后者也常在下面点赞和评论;另一些是纪泽提供的,内容虽不是以虞美人为主,但可以证明殷洛海名草有主,对象是她。
殷洛涵也用自己的账号打开弟弟的朋友圈,上述内容,弟弟只对她开放了一部分,这些配图都只有虞美人朦胧的背影,不刻意去追究,压根认不出来。
联想起弟弟平日里对这任女友的含糊其辞,殷洛涵确认了,他只是想在短期内用钱购买这个女孩的感情,反正即将出国留学,虞美人再也联系不上她。
殷洛涵面色铁青,但在外人面前不好发作,只是深吸一口气,然后请以湘加她的微信,一脸抱歉:“解老师,以后这些账单,你不用再给尹束了,直接给我就行。非常感谢你这段时间对小虞的照顾。”随后又从兜里掏出厚厚一叠卡,均是千元面值,轻轻推到她面前,非常谦恭:“嗯……这是学校超市和商铺通用的充值卡,也不知道你们现在年轻姑娘喜欢什么,但这些卡,终归还是用得上,可以买些吃的喝的。”
以湘赶紧把卡又推了回去:“姐,您这也太客气了!我是虞美人同学,照顾她是应该的。”
送出去的卡,哪有再收回的道理,这卡在桌上滑来滑去,眼看要把桌子擦除一道光亮,尹束开口了:“解老师,你就收下吧!不然殷总太过意不去了。”
殷洛涵借坡下驴:“是呀,解老师,以后小虞那边还要拜托你了。如果我现在就自己去见她,怕是有些尴尬。也想麻烦你在中间帮帮忙,等小虞情况好些了,给我们牵线见个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