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后,沈清霜一把夺过那对赤金缠丝手镯,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蛮横。
“这本来就是我的!你一个替身,也配戴公主赏的东西?”她将镯子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她应得的战利品,下巴抬得高高的,用眼角睨着沈清萤。
沈清萤看着空荡荡的手腕,又抬眼看了看沈清霜。她倒不是多稀罕这对凡人打造的镯子,仙界的随便一块边角料都比这凡金蕴含灵韵。但她不喜欢这种被强行夺取的感觉。在天庭,虽说规矩森严,但仙家们大多讲究个缘法,明抢这种事,着实罕见,也不体面。
“姐姐,”沈清萤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公主殿下是赏给我的。你这样做,不合规矩。”她试图用人界的规则来沟通。
“规矩?”
沈清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尖声道,“在这里,我就是规矩!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讲规矩?别忘了,你的一切都是侯府给的,都是我的!我想拿就拿!”
沈清萤眨了眨眼,心想:这台词怎么倒是和《真千金归来:王爷你可后悔》里的反派女配一模一样。
她没再争辩,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转身就回了自己那个僻静的小院。
沈清霜看着她平静离开的背影,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股恶气非但没出,反而更堵心了。她狠狠跺了跺脚,对着沈清萤的背影啐了一口。
几天后,是夜,月黑风高。
沈清萤并未如凡人般安寝,而是如同过去四年里的每一个夜晚一样,在榻上盘膝打坐,收敛仙气,默默感应着周遭天地气息的流动。微末的仙力在经脉中如丝如缕地运转,带来细微的刺痛,但尚在可忍受范围内。
而这几天夜晚,沈清萤总是能嗅闻到若有若无的妖气。
这晚子时刚过,一股极其浓郁带着腥甜气息的妖气,从西北方向远远传来!
沈清萤倏地睁开双眼,这妖气...与宫中感应到的那微弱妖力不一样,此刻的要强盛暴戾数倍!绝非寻常小妖。
玉腰奴的失踪是否与此有关?她不敢确定,但身为仙家,感应到如此凶戾妖物在人间城池作乱,无法坐视不理。尽管仙力受限,但探查清楚总是要的,若是可为祸人间的大妖,则需上报天庭,否则等人间变成一锅粥,此前在凡间的仙人们都要受大罪。
她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不再犹豫。心念一动,周身泛起微光,身形迅速缩小,最终化作一只仅有指甲盖大小,尾部闪烁着萤光的萤火虫。
她悄无声息地振翅飞出窗户,融入夜色,朝着妖气传来的方向疾飞而去。
越往西北方向飞,那妖气越发浓重,空气中甚至开始弥漫起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腐土和血腥的甜腻气味。上阳城地势特殊,本就建于两山之间的盆地,此刻,妖气的源头似乎就在那两山交汇的狭窄山谷地带。
终于,她飞临了一片乱葬岗。这里荒草萋萋,枯骨遍地,是上阳城弃置无名尸首的地方,阴气极重。月光惨淡地洒落,映照出乱葬岗中央一个诡异的身影。
那东西身形矮小,约莫三四岁孩童般高,面貌也如同粉雕玉琢的娃娃,异常精致,甚至带着一种天真无邪的意味。但它的眼睛却是一片纯黑,没有眼白,嘴角咧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露出细密的尖牙。它周身缠绕着浓得化不开的黑红色妖气,所过之处,草木皆迅速枯萎**。
此刻,它正蹲在一具新埋的尸首旁,伸出那双指尖漆黑锋利的小手,似乎在掏食着什么。感应到沈清萤的靠近,它猛地抬起头,那双纯黑的眼睛精准地锁定了空中那点微弱的萤光。
“嘻嘻...仙...虫...”一个如同无数孩童重叠在一起的、既天真又诡异的声音直接在沈清萤的神魂中响起,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贪婪,“好香...吃了你...我能增长百年修为...”
沈清萤心中大骇,这东西竟强大到能神识传音!而且它散发出的妖力波动,远超她之前的预估,绝非她如今被压制的状态能够抗衡。
那妖物站起身,朝着沈清萤的方向,伸出了只小手。一股强大的吸力瞬间传来,伴随着直击神魂之音:“来...来呀...陪我玩.....”
沈清萤拼命扇动翅膀,体内那点微末仙力运转到极致,试图抵抗那股吸力。萤光在夜色中明灭不定,如同风中的残烛。她脑海中飞速掠过曾在仙界卷宗中看到的只言片语,身形如童,面若娃娃,伴阴秽之地而生,离其诞生之地则威能大减甚或消亡...两山之间......
是“俟”!一种极阴邪的妖物,诞生于至阴之地的尸气与枉死孩童的怨念结合,只能在特定的阴脉范围内活动,尤喜生长在两山夹缝这类地脉交汇的极阴点,它诱骗活人或精怪靠近,吸食其生机与魂魄。
难怪它只在夜间出现于城郊,不敢深入人气鼎盛的内城!
想通此节,沈清萤化身人形,一边施法一边拼尽全力想要挣脱。然而那俟似乎认定了她这只仙虫是大补之物,岂肯放过?吸力骤然加大,同时它张口喷出一股带着强烈腐蚀气味的黑红色妖气。
沈清萤躲避不及,左臂被妖气边缘扫中,顿时一阵钻心的灼痛传来,飞行轨迹立刻变得踉跄歪斜。她心中叫苦不迭,这凡间妖物竟如此难缠!
慌乱之下,她猛地向下俯冲,试图借助地面杂乱的坟茔和枯草躲避。就在她险之又险地擦着一块残碑掠过时,后足上传来一下轻微的拉扯感,似乎勾到了什么东西,但她此刻性命攸关,根本无暇顾及。
“嘻嘻...”俟的身影如同鬼魅,在乱葬岗的坟包间闪烁,越来越近。
沈清萤咬紧牙关,放弃反攻,变回原形,猛地一个急转,朝着来时的方向,几乎是贴着地面亡命飞窜。那俟追出一段距离后,发出一阵不甘的尖啸,最终还是停了下来,纯黑的眼睛死死盯着沈清萤消失的方向。
沈清萤不敢停留,忍着翅膀的剧痛和仙力几乎耗尽带来的眩晕感,拼命飞回了永宁侯府,从那扇未曾关严的窗户缝隙钻了进去。
光芒一闪,她重新化为人形,踉跄一步跌坐在地,脸色苍白,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她急促地喘息着,低头检查自己的左臂,衣袖完好,但皮肤下隐隐透出一股黑气,传来阵阵灼痛。
真是阴沟里翻船,差点被一只凡间妖物当了点心。
她定了定神,发现房间里窗台处又被烧了个大半,心中无语,这姐姐又来烧家了,沈清萤暗自记下,开始打坐调息,试图驱散侵入体内的那丝妖气。过程缓慢而痛苦,此界灵气稀薄,仙力恢复更是艰难。
直到天光微亮,她才勉强将那妖气压制下去,左臂的灼痛感减轻了不少,但翅膀的损伤似乎影响了人形的平衡感,走路略有些不适。
她站起身,正换下这身沾染了夜露和妖气的衣裙,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己的双脚,猛地顿住。
右脚穿着寝袜,而左腳...竟然是光着的!
她那只锦缎鞋,不见了!
沈清萤的心猛地一沉。仔细回想昨夜慌乱中的情景...是了,似乎确实勾到了什么东西......难道就是那时掉的?
她顿时感到一阵头痛。这下麻烦大了。
就在她心烦意乱,思索着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去把鞋子找回来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周管家那带着刻意扬高的嗓音:
“圣旨到——请二小姐速速前往前厅接旨——!”
沈清萤一怔。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找出新的鞋子套上,又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和衣裙,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恙,这才打开房门。
门外,以周管家为首,站着一群神色各异的丫鬟婆子,眼神中有好奇,有探究,有幸灾乐祸。
“二小姐,快请吧,侯爷和夫人还在前厅等着呢。”周管家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眼神在她身上打了个转。
沈清萤点了点头,沉默地跟着他们向前厅走去。
永宁侯府前厅,香案早已设好。永宁侯沈文渊、夫人王氏以及脸色铁青眼神中却带着快意的沈清霜都已到场。一名面白无须,身着内侍官服的中年太监,手持明黄卷轴,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见到沈清萤到来,那太监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尖细的嗓音在寂静的前厅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永宁侯沈文渊之次女沈清萤,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闻之甚悦。今皇七子锦王陆淮序,已适婚娶之年,当择贤女与配。值沈清萤待字闺中,与锦王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锦王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吉日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圣旨念毕,前厅内落针可闻。
沈文渊和王氏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恭敬地叩首:“臣接旨,谢主隆恩!”
而沈清萤,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听着那锦王陆淮序几个字,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手帕,前几日宫中竹林边,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是他。
所以,永宁侯府所谓的“大事”,就是为了把这桩看似尊贵、实则恐怕是火坑的婚事,甩到她这个替身头上?
而昨夜她意外和锦王的初见,或许...加速了这个进程?
沈清萤缓缓抬起头,看着那卷明黄的绢帛,又瞥了一眼旁边难掩得意之色的沈清霜。
她伸手,接过了那卷沉重无比的圣旨。
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臣女......谢主隆恩。”
沈清萤声音落下,前厅内那根紧绷的弦似乎稍稍一松。沈文渊正欲起身说些场面话,却见沈清萤并未立刻起身,而是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了身旁沈清霜身上。
她举起手中那卷明黄的圣旨,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前厅内所有人,包括那位尚未离开的传旨太监听得清清楚楚:
“父亲,母亲,既蒙陛下天恩,赐婚锦王,”她顿了顿,视线转向沈清霜:“那...前几日安平公主殿下亲口言明赏赐于我的那对镯子,是否也算...半个证婚之意?如今圣旨已下,姐姐是不是该将公主的赏赐,归还于我了?”
她歪了歪头,眼神无辜:“难不成,姐姐想李代桃僵?很是想要我这桩婚事?外人若问起,倒是不好解释了呢。”
话音一落,前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沈清霜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随即又涨得通红,捏着镯子的手浑身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永宁侯沈文渊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王氏更是尴尬得无地自容,只能狠狠瞪了沈清霜一眼。
那传旨太监目光在沈家姐妹之间一转,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随即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但这桩永宁侯府内部的龃龉,显然已被他记下。
沈文渊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沉声道:“霜儿!既是公主赏赐给你妹妹的,还不快物归原主!”
众目睽睽之下,沈清霜死死咬着牙,几乎能尝到唇齿间的血腥味,极其缓慢,极其不甘地,将镯子从腕上褪下,重重地拍在了沈清萤伸出的手中。那眼神怨毒得几乎要滴出汁来。
沈清萤淡漠地接过,众人恭迎太监离去,纷纷来和沈清萤贺喜。
不过她没有再演下去的心思,胳膊还痛着呢,心情更是第一次差到了极点,沈清萤直接转身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