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萤瞬间忘了规矩,忘了场合,她停下脚步,目光扫视四周。
“姑娘?”引路宫女疑惑。
沈清萤没理会,她循着那缕感应的方向,提着裙摆就追了过去,偏离了通往更衣处的宫道,朝着幽深的宫殿群落而去。
宫女在后面焦急地低呼,却不敢大声张扬。
沈清萤跑得很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玉腰奴!
她穿过月亮门,绕过假山,冲进一片竹林。竹影婆娑,月光清冷,这里安静得只剩下她的脚步声和喘息声。
突然,她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一绊,哎呀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去。
没有预想中摔在冰冷石板上的疼痛,而是撞进了一个带着清冽松木气息的的胸膛。
沈清萤惊魂未定地抬头。
月光下,一个男子坐在木质轮椅上,身着墨色常服,容颜俊美无俦,浑身上下就只有四个字:玉树临风......
不,莫挨老子。
他眉眼深邃,此刻正微微蹙着,看着她,本来夜晚就暗,那张脸就如同鬼魅一般,刺得她下意识想后退。
“何处来的疯女子横冲直撞本王。”他的声音如幽谷山泉。
沈清萤愣愣地看着他。这个男人长得居然和天上仙君差不多俊?在人间属实难得了。
她张了张嘴,想道歉,却发现自己被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神攫住,一时失语,男子见状直接毫不留情地推开她。
就在这时,轮椅男子身后阴影处,传来一声极低压抑的闷哼,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男子也听见了这声音,看向沈清萤的眼神瞬间变得恐怖起来,甚至带上了杀意。沈清萤对危险的感知让她脊背一凉。
沈清萤立即后退行了个标准的福礼,声音清越:
“永宁侯府沈清萤,在家中排行第二。参见王爷,王爷万福。”
他看着她,眼神扫过她身上的衣料饰品,极快的权衡。
杀?永宁侯府......沈文渊那个老狐狸最近圣眷正浓,动他的人,麻烦。
旋即,他仿佛碰到什么脏东西般,取出袖中一方素白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刚才碰过她的手指。然后,他将用过的帕子随手丢弃在地,眼神恢复了一片漠然,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杀意只是她的错觉。
“永宁侯府的人?”他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迷路了?”
沈清萤下意识点头,又摇头:“我、我在找...”
“找人找到这禁苑来了?”他打断她,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讥诮,“侯府的规矩,看来是没学好。”
他不再看她,转动轮椅,对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的一个黑衣侍卫吩咐道:“送这位迷路的沈姑娘回宴席附近,看着她,别让她再乱跑,冲撞了贵人。”
那侍卫躬身领命,面无表情地看向沈清萤,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姿态强硬,不容拒绝。
沈清萤看着轮椅男子操控轮椅,头也不回地驶向竹林深处,那里似乎连接着一处废弃的宫室。她站在原地,被那侍卫无形的气机锁定,无法再前行半步。
她的目光转向他身后藏着的秘密,那里太黑,又被侍卫给挡住。
他到底是谁?
侍卫冷硬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沈姑娘,请。”
沈清萤抿了抿唇,最后看了一眼绊倒自己的东西,那里却什么都没有,只能转身,在那侍卫的护送下,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皇室之人,秘密果然多。
沈清萤又突然想起侯府,当初牙行小儿所说的家。
如今四年过去。她至今也无法理解“想家”到底是何滋味?
侯府,的确无趣了。
沈清萤沉默地回到了喧嚣的宫殿之外。侍卫在确认她进入殿门并有宫人上前接引后,便再次隐入黑暗。
沈清萤拽紧了袖子里刚刚用仙法转移而来的手帕,殿内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
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和裙摆,走回永宁侯夫人王氏身边坐下。王氏责怪地瞪了她一眼。
她刚落座,便察觉到几道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位坐在邻近席位、衣着华贵的夫人便笑着开口,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几桌听见:“这位便是永宁侯府的二小姐吧?真是生得标致水灵。怎的往日宴席上,少见姑娘出来走动?”
王氏脸上立刻挂上恰到好处的忧色,轻轻握住沈清萤的手,叹了口气道:“李夫人有所不知,我家大丫头清霜,自四年前那场大病后,身子骨就一直不利索,腿脚也......唉,需得静养,不便出门。萤儿这孩子懂事,以前多是留在府中陪伴她姐姐,近来她姐姐身子稍稳,这才带她出来见见世面。”
那李夫人闻言,眼中闪过了然,随即又带上精光,笑着附和:“原来如此,真是难为大小姐了。不过侯爷和夫人好福气,二小姐瞧着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将来前程必定不可限量。”
周围几位竖着耳朵听的命妇也纷纷附和,言语间多是夸赞沈清萤,但眼神交换间,却传递着心照不宣的讯息。
永宁侯府这是要弃了那病弱的嫡长女,开始全力培养这位二小姐了?看来永宁侯府是打定主意,要让这位二小姐去填那个坑了。
沈清萤安静地坐着,手里捏着一块新上的芙蓉糕,小口吃着。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在说什么玩意,她一只小飞虫怎么听得懂?那个轮椅上的男人和玉腰奴可能存在的关联就有得她想的了。
刚刚故意往不该看的地方看去,引得侍卫转移注意力,随后她用仙法将手帕变到了自己身上,沈清萤悄悄地看了看手中帕子一角,赫然一个“序”字。
就在这时,上首主位传来一道清脆又带着几分威严的女声:“这位可是永宁侯府的二小姐?”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今日的寿星安平公主,正含笑看着沈清萤的方向。安平公主年方二九,容貌明艳,性子在皇室中是出了名的爽利,甚至有些骄纵。
沈清萤在王氏的眼神示意下,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臣女沈清萤,参见公主殿下,恭祝公主殿下芳辰永继,福寿安康。”
安平公主打量着她,眼神里带着纯粹的好奇:“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嗯,模样果然齐整。方才听永宁侯夫人说起你姐姐的事,真是令人惋惜。不过你既代姐姐出来走动,往后可要多来宫中陪本宫说说话。”
这话看似亲切,实则对沈清霜不太妙。沈清萤能感觉到身旁王氏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瞬。
“是。”沈清萤依着嬷嬷教的,乖巧应答,心里却想,这公主殿下的意思,真的就是让她多来宫里?那她可不客气了?
安平公主似乎对她这副温顺的样子很满意,又赏了她一对赤金缠丝手镯,这才让她坐下。
宴会继续,丝竹再起。
......
同一时间,竹林深处,那间废弃宫室里。
陆淮序依旧坐在轮椅上,但背脊挺直。他面前单膝跪着两名黑衣侍卫。
“王爷,那作乱欲惊圣驾的两只黄鼠狼妖已伏诛,尸身已处理干净,绝无痕迹。”侍卫低声禀报。
陆淮序微微颔首,“让玄都司多加加值,不要什么小事都让我来动手。”
“今日之事,严密封锁,若有半句泄露,尔等提头来见。”
“是!”两人齐声应道。
禀报完毕,其中一人却并未立刻退下,他犹豫了一下,这提头来见属实大事,可并非只有他俩啊,万一是那女子泄露出去的,他岂不是比窦娥还冤,他低声道:“首领,还有一事...方才闯入此地的那位沈二小姐......她似乎看到了些什么,属下方才在暗处观察,恐有隐患。是否需要......”他做了个抹喉的手势,眼神狠厉。
空气瞬间凝滞。
陆淮序修长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
就在那名队员以为首领默许了他的提议时,却听陆淮序低沉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不必。”
他顿了顿:“本王记得,五年前宫里似乎下了旨意,将永宁侯府的千金,指婚于本王?”
侍卫愣了一下,立刻回道:“是,王爷。旨意上虽未明言是大小姐还是二小姐,但按惯例,应是嫡长女沈清霜。只是...方才永宁侯夫人当众言及嫡长女病弱腿脚不便,这......”
陆淮序嗤笑一声,打断了侍卫的话。
“沈文渊那个老狐狸,打得好算盘。这二小姐......也不知是真还是假。”他语气平淡,“本来本王还不想遂了他的愿,可是如今看来,她真是不乖得很。”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宫墙。
“既然她主动撞了上来,倒也省了本王一番功夫。待她入了锦王府,找个机会病逝吧。”
“下去吧。”
“是!”两名下属不敢再多言,躬身领命,迅速消失在阴影中。
......
宴席终于在一片虚情假意的恭维和暗藏机锋的寒暄中接近尾声。沈清萤跟着王氏起身,随着人流向外走去。
经过御花园某处时,她似乎又感受到极微弱的波动,是妖力!这不可能是玉腰奴。
难道......刚刚她感应错了?这仙力和妖力相差巨大,万不能错才是。
带着满腹的疑问和未能与玉腰奴重逢的失落,沈清萤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马车辘辘而行,车窗外是上阳城繁华的夜景,灯火阑珊,人声隐约。她觉得,这个她一心想要体验的人间,似乎比话本子里写的还要复杂得多。
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正缓缓向她笼罩过来。
罢了,顺其自然好了,她看着公主送的镯子,乐天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