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半年的摸索,岑雁已经很适应物业工作的特殊性质。但1231的催费期和年底例行的“年终回馈,充值有送”的促缴活动还是险些把她累垮,好在柯颂为了业绩好看,主动搭了把手,这忙得脚不沾地的旧年总算是翻篇过去。
翻过新历年,是元旦值班。
暂时摆脱催费生活,绩效奖金即将到手的岑雁美滋滋地点了杯奶茶,还以为能够喘口气,却没想到大过节小区居民不出门登高祈福,居然在家闹得鸡飞狗跳——
1栋301的业主打电话给岑雁,隔壁302门户大开,不断有东西往门外砸,连带着消防栓的玻璃都被砸碎了。好不容易放假在家休息,301的业主要求岑雁帮忙干预此事,让301停止扰民,清理干净楼道的玻璃渣。
挂断电话,岑雁重重叹了口气,捧着奶茶如牛饮水般灌下大半杯。小区内的纠纷可大可小,囫囵吞枣总好过错过最佳赏味期。
岑雁尚未踏出电梯,就听见了歇斯底里的咆哮声,这家人的情绪失控情况远超她的预料。
走出电梯定睛一看,302的门口满地玻璃渣和乱七八糟的杂物,而301的业主正站在自家门口张望。见她来了,朝她招手,一改刚刚十万火急的口风,让她暂时不要上前。
原来,301的女业主在挂断电话之后听见了非常重磅的消息,彻底改变了主意。岑雁一边听301的女业主给她普及之前她错漏的信息,一边竖着耳朵探听新的消息。
1栋302住着爷孙三代:55岁的赵父,33岁的赵汝生,33岁的乔窍,5岁的小孙女和一只名为睦睦的小狗。
现在,房子靠近门口玄关处还有一位外来者——43岁的同小区住户施雯。事发突然,她甚至连鞋子都没来得及换,还穿着自己的鞋子而不是居家拖鞋。
岑雁此前就听说过赵父和施雯之间的风流韵事,两人据说是遛狗认识的。她一度很纳闷,不知道风韵犹存的施雯图年长她12岁、一无所有的赵父什么。难道真和电视上说的一样,图他年纪大,图他不洗澡?
但现在爆发的矛盾并不是传统伦理剧中常出现的儿子和儿媳不赞同黄昏恋的一幕,而是儿媳乔窍发现,施雯不仅和老子有染,还和儿子有染。
更戏剧的是,施雯竟然是先和赵家儿子赵汝生先有一腿,随后才勾搭上的老父亲。
此前施雯和赵汝生一直掩饰得很好,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这样一段前缘。这不禁让人怀疑施雯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和赵汝生暗通款曲,才选择和赵父在一起的。
事关男性尊严,事发后赵父自然是第一个跳脚的,他不断往施雯所在的方向砸东西:“你这贱人,是不是想拆散阿生两口子,所以才那么主动地勾搭我。我说呢!怎么睦睦和你家乐乐一见面就黏在一起,难舍难分得像是之前没见过公狗一样。”
施雯为了躲避飞过来的物品,狼狈地东逃西窜,像是在演高难度杂技:“不,赵哥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天地良心,我绝对没有拆散阿生和阿窍两口子的想法。不信你问阿生!我们已经断绝往来一段时间了。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之后,阿生很害怕,生怕我阴魂不散地缠上他,要逼着他离婚。反复确认我确实没有这个心思之后,他又大着胆子来找我。我为了这个家着想,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但凡我有企图心,怎么……”
闻言,暴怒的赵父面色奇异地稍微缓和些许。
“你瞎说什么呢!我才没有!”赵汝生表情惶恐地打断施雯的控诉,扭脸苦苦哀求,“老婆,我真的没有,你不要信这个□□的话!”
然而他的欲盖弥彰众人都看在眼里。想也知道,实情确实如施雯所说,发现施雯和赵父在一起后,赵汝生立刻疑心她接近他的父亲是为了胁迫他离婚。发现危机解除后又精虫上脑,跃跃欲试想要尝试家中和小妈兼旧情人偷情的体验,进而向施雯求欢。
年过四旬的施雯虽然出身农村,早早丧偶,但天生丽质,被女儿接到城里养了一段时间之后,泫然欲泣时竟然也有楚楚可怜之姿:“我真的没说谎,阿窍,你相信我,我不是来拆散这个家的,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我没有一定要成为赵家的女主人,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我舍不得你。”
乔窍骇然:“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门外的岑雁和301的女业主面面相觑。要不是戳穿这层遮羞布的是乔窍,施雯这话会让人以为她和乔窍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你……你男女通吃?”赵父直接被这话吓得面色发灰。
施雯满脸真挚:“是真的,阿窍我爱你!爱阿生,爱赵哥,爱小圆子,爱睦睦,我是真心地爱着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的。”
在场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施雯,甚至开始怀疑她是否患有精神疾病。可紧接着,施雯就讲述起她的故事来,她的爱并不是毫无缘由的,也并不是凭空捏造的。
施雯和赵汝生因遛狗结缘,在温文尔雅的赵汝生口中,自己和妻子校园走入婚姻,克服重重难关才实现如今家庭美满、事业有成的局面。
施雯死去的丈夫是包工头,行事粗鲁,喝了酒就爱家暴,她几乎没有接触过赵汝生这种文化人。一来二去,两人很快勾搭上床,时常借着遛狗偷食。
赵汝生自然是馋施雯丰满的身体,而精神空虚的施雯在赵汝生的勾勒中,爱上了他所拥有的一切。赵汝生的日常完全是她理想中的生活蓝图,是她灵魂中缺失的拼图。无所事事的施雯不可避免地将精神寄托在赵汝生的工作和家庭里,每回事后总是缠着赵汝生讲他职场和家里的琐事。讲得多了,赵汝生自己也奇怪,还取笑施雯是不是爱他爱到痴狂。
殊不知施雯其实是爱屋及乌,受到想象力的蛊惑,连带着爱上了素未谋面的赵家其他人,包括赵父,乔窍和他们的爱情结晶小圆子。
赵汝生突遭横祸,伤筋动骨,短暂用上了拐杖。因此,家中遛狗的活计暂时交接到了赵父身上。
行动不便的赵汝生有贼心却没有行动能力和契机,只能见缝插针地和施雯在网上打打嘴炮,聊以慰藉。然而赵汝生不知道的是,心痒难耐的施雯借着遛狗,攀上了他的父亲。
同一件事由不同的当事人讲述,可能是截然不同的AB面。但赵家没有,赵父的描述中,赵家家庭和睦,小圆子懂事,睦睦顽劣,儿子和儿媳的感情情比金坚,连大吵都少有。
赵父的话进一步验证了施雯对赵家的印象。赵家于她而言,如同水晶球中永远光鲜璀璨的小屋,熠熠生辉。
因为太想靠近幸福,施雯毫不犹豫地挽住了赵父的手。不能成为唯一的女主人,童话故事中的女主角有什么关系,成为后妈的效果也大差不差,她乐观地想。
讲述这一切的时候,施雯的双眸如同被水浸过的,亮闪闪的,充满希冀,满斥着对成为家庭一份子的渴望和向往。
岑雁和301业主对视,都在彼此眼睛里看见对施雯的无语和同情。这不就是网上常常嘲讽的那类缺爱又迷糊的人,上学爱上老师,军训爱上教官,爱吃榴莲所以嫁去泰国?
事情荒诞、可怜又可笑,乔窍讽笑:“施雯,你怕不是魔怔了。这个家怎么会是水晶球中光鲜璀璨的小屋呢?你看不见这上面布满的肮脏灰尘和大到不能忽略的窟窿吗?”
她漠然地扫了旁边人一眼,“赵汝生要是真的情深似海的话,又怎么会睡在你施雯的床上呢?”
赵汝生被乔窍的眼神震慑到,有些着急地去捉她的手:“老婆!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乔窍冷冷地注视着面前的男人。
“赵汝生,你最知道我为了嫁给你,花费了多大的力气。而施雯所向往的这个家中岁月静好,又到底是在靠谁维持?我不敢托大,但你按着良心问一问,你工作上平步青云,是谁在给你出谋划策?家中支出又是谁贡献得比较多?上到老人体检,亲戚往来,保险配置,下到小圆子暑假去哪家兴趣班,家里洗涤剂用什么品牌,都是谁在负责?”
乔窍和赵汝生家境差距悬殊,这桩婚事不被看好,一度受到阻挠,偏偏她一意孤行,非要嫁给他。乔窍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从不向父母诉苦,也不想伸手和他们要钱,因此格外努力。职场上她是拼命三娘,回家后还要劳心家中绝大部分事务,精确地发出指令,指挥父子两干活儿。却没想到到头来,她苦心营造的幸福家庭只是丈夫在外出轨塑造人设的利器。
如果不是登门入户的快递员机缘巧合下发现赵汝生和施雯的奸情,打抱不平,悄悄告知乔窍,恐怕她这会儿还被蒙在鼓里。
“怎……怎么会?”施雯惊愕,她没想到看似和她家截然不同的赵家的主心骨竟然也是女人。
她对赵汝生和赵父产生好感的原因就是他们并不是传统家庭中的甩手掌柜,会参与家务劳动和细致的育儿。
软饭硬吃的赵汝生一直以来都清楚妻子的付出,只是看见不代表珍惜,经年累月的习惯是很容易忽视的。但出轨是一回事,他从来没想过要失去这一贤内助,他审时度势,即刻就跪下来,抱住她的大腿,像一只狼狈的落水狗:“老婆,老婆,我求求你,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我再也不敢了!不要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这个家不能没有你,还有小圆子……对,小圆子那么小,你怎么忍心呢!”
赵父帮腔:“你不考虑其他也要考虑小圆子啊!单亲家庭成长出来的小孩子心理都不健全的。”
乔窍目光像淬了寒冰:“你们还有脸提小圆子?不是我把她和睦睦送走,她今天就要亲眼见证她的爸爸是如何烂掉的。”
“老婆……”
孩子是乔窍不能触及的软肋,她的神色变得尤为坚定:“滚!你和你爸立刻收拾东西滚出我的房子,我不想再见到你,离婚的事情我会委托律师和你谈。”
“老婆……你听我说……”
“滚!”
赵汝生三番两次的哀求都没能让乔窍心软半分,他自觉下不来台,恳求的语气中已经隐约夹杂着怒意:“阿窍,我长这么大,连父母都没跪过。我真的知错了,你就不能再给我个机会吗?”
乔窍嗤笑,扑通一声也在他面前跪下,语调森寒:“你不就是想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还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之类的言论吗?我不明白,下跪是什么很难的事情?怎么就你们男的下跪值钱?你要是不服气,要不我给你磕几个?”
赵汝生无能狂怒,用力锤着地板问她:“那你到底要我怎么道歉?要我死在你面前吗?”
“你要比我痛苦一万倍,这才算道歉。”
“乔窍,你真以为你在这段婚姻中没有问题吗?从来都是你说了算,买什么保险,旅行去哪,用什么洗涤剂,就连离婚也是。你说离婚就离婚,你让我走就把我和我爸像流浪狗一样赶走!凭什么?就因为我先爱上你,所以我就要处处退让吗?”
乔窍冷漠地看着他:“你有主动承担过责任吗?而不是像个木偶一样,提一下线动一下吗?是我吃饱了撑着非要控制你吗?”
“你也没给我机会啊?”
“真的没有吗?”
“当然没有。”
“哦,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赵汝生自知乔窍意已决,只能学着赵父打砸家中的东西。他并没有暴力倾向,此举无非是出于发泄情绪和得不到就毁掉的恶劣心理。
施雯目瞪口呆,眼睁睁见她所憧憬的家庭顷刻四分五裂,满地狼藉,成为废墟。更可怕的是,这一切似乎是间接被她毁去的。
尽管已经明白这个水晶球和她想象中并不一样,但她还是不忍心眼睁睁地看见水晶球破碎,试图挽回:“你们……你们要不要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乔窍:“没什么好谈的。”
而赵汝生回应施雯的是一个飞过去的中型玩具车。
施雯条件反射地闪避。
然而放弃干涉此事,站在门口正在低头拍摄楼道现场照片作为后续的索赔证据,通知孟嘉欣晚些时候过来清扫并小心划到手的岑雁后脑勺没长眼,毫无防备地被击中腿弯,一个趔趄就要摔倒在地。
为了站稳,她左手的手心本能地撑地,按在玻璃渣里,手机也摔在地上。
“啊——”疼痛传至神经末梢,岑雁皱眉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