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 第13章 五浊恶世（四）

见着江君玉眉头越蹙越紧，苏渊明有些担心问道：“君玉怎么了？”

江君玉缓缓道：“这阵我可能破不了。”又抬眼朝他笑笑，“阿凌想出去吗？”

苏渊明直觉感觉不对，稍皱眉头问道：“君玉想做什么？”结果江君玉刚张了嘴，还没说话就被他一口否决，“不行。”

“我还没说呢。”江君玉无奈笑道。苏渊明不听他说，反正他那副样子准没好事，摇摇头道：“不行，我再想其他办法。”

江君玉轻轻嗯一声，不再提起刚刚要说的话，又捡起地上石子，顺着灵气流动方向走了走，走至某一处突然丢出石子，带了劲力砸向一棵树。

那树被拦腰砸断，石子穿过粗壮的树干继续向后狠狠砸去，连着断了三四棵才堪堪停下，深深嵌在了树干里。

江君玉走过去拿出它，对着跟过来的苏渊明说道：“或许我们要去抓几只邪祟来。”

“活抓？”苏渊明问。江君玉点头，“要用它们的邪气找阵眼。”

苏渊明道了声行，跃上满花醉就要走，被江君玉急急叫住，“一起去吧。”

苏渊明降了些扶人上来，想出去的时候却发现出不去了，整座山像是被无形的屏障罩住了一样，隔绝出内外两个空间。

江君玉摸了摸，道：“和山上是一样的阵法，不破就出不去，但是难破。”

“那怎么找阵眼？”苏渊明道。

江君玉摇了摇头，让苏渊明先回去，落回地上又重新想办法，道：“其实只要是不归属这座山的邪气就行。”他看向苏渊明，说的更明白了些，“比如我们。我们从五浊城来，自然是带着些的，只是不知道要怎么释放出来。”

苏渊明想了一瞬用满花醉给自己手上割了道口子，血液瞬间流出，却是不见邪气的影子。

江君玉眼皮跳了跳抓过他的手给他疗伤，无奈笑道：“阿凌这是做什么？”

苏渊明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见着这样邪气出不来又犯了难，烦恼间看见江君玉的手，温玉一般的，只指尖透着些粉。

好看，漂亮。

苏渊明不自觉地摩挲起来，光滑细腻，舒服。

“阿凌怎么了？”江君玉也不阻止，由着他摸来摸去，温和的眸中有些许疑惑。

苏渊明不答，只摸着手似乎觉得不过瘾，他抬了眼看向江君玉的领口，看向露出的玉白无暇的颈，正欲在向里探寻时突然惊醒回神，一下子就松开了江君玉的手。

江君玉眼中疑惑之色更重了些，“阿凌？怎么了？”

苏渊明后退了几步，脑中骤然想起了谢尘缘的话。

苏公子对那位江公子贪欲实在太重，又求而不得，日后难免会生出嗔怨，为何不表明心意？

贪欲实在太重……

这座山又把他的贪欲引起来了，好死不死，心里贪图的人这次就在旁边，保不准他就会想做什么肮脏事。

苏渊明想着又退了好几步，始终垂眸看着地面，企图把那股强得过头了的**压回去。

“阿凌？”江君玉站在原地困惑地看着他，见他低着头不说话一副隐忍模样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时间竟也不知该怎么办。

他的贪欲不过是想苏渊明安然无恙，在这里比起苏渊明的倒是还好，不会像他那样差点着了道。

半晌，江君玉道：“阿凌，正常的，是人都有贪欲，不必多想。有什么我能帮的吗？”

苏渊明听着他的话紧抿住唇，索性背过身去，手掌握上剑锋。

“满花醉。”江君玉轻声道，“过来。”

一般剑生灵后便不会听从除剑主之外人的命令，剑主死去也只会封剑，不会认第二个人为主。

可江君玉一唤，满花醉只剑身震颤了两下就脱离了苏渊明的手，准确无误地竖在江君玉面前，甚至用剑柄蹭了蹭江君玉，甚是亲昵。

苏渊明没回头，咬牙切齿地说道：“……叛徒。”

满花醉摇了摇剑身，围着江君玉转圈圈，看着开心的不得了。

江君玉浅笑着抬手抚了下它，却对着苏渊明蹙起眉，思索再三还是走了过去，不及他反应便将手伸过去，掌心聚起灵力，缓缓治愈起苏渊明的伤。

“阿凌乖不乖？”江君玉道。

苏渊明不应他，只幅度极小地点了个头。江君玉温和笑笑，抬手慢慢揉了几下他的头发，“阿凌既然乖那就听我的话，你现在只是起了贪欲，稍微满足一下就能缓解，你若是压着，难免会邪气盈身，到时候就真出不去了。阿凌不想出去吗？”

苏渊明没有回答他，他揉脑袋这个动作让苏渊明贪欲更甚，已经恨不得扑过去做一些强迫他的事了。

江君玉静静看着他，突然用手托起他的脸，异常强硬地让苏渊明看着自己，道：“阿凌答应过我的，无著心生，不准反悔。”

苏渊明依然僵着没动，眼睛看着他脑子却不敢想他。

江君玉轻叹一声，“我想让阿凌出去，我想让阿凌活着，阿凌告诉我好不好？”

声音里带了些委屈，苏渊明听不得他这种语气，艰难开口道：“君玉在我身边便好，不需要做什么。”

江君玉半信半疑，凑近他盯着他道：“当真？可阿凌似乎完全没有缓解的迹象，阿凌骗我。阿凌不乖。”

“我没有……”苏渊明想要辩解，但听到江君玉又道：“我抱抱阿凌吧，希望阿凌别忍着了，快快好些吧。”

看着江君玉果真抱上来了，苏渊明本就僵硬的身体更是愣得像块石头，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江君玉抱了很久，就着那姿势仰头朝他笑着问：“阿凌不抱抱我吗？”

苏渊明踌躇片刻，挣扎的神情有所松动，抬起手很轻很轻地回抱住了他。

江君玉视线瞥过虚虚环着自己的手臂，再抬眼时终于见着一团黑雾从苏渊明身上散出，动了下手指裹着扔在一旁，轻轻笑道：“乖崽。”

苏渊明红了耳朵，沉默地松开他，别过脸犹豫再三还是拍了拍仍然抱着的江君玉，嗫嚅道：“君玉松开吧，我没事了。”

江君玉闻言又看了看他，不明显地弯唇笑笑，松手看向那一团邪气，手指勾勾分出一缕来，看着它横冲直撞最后归于泥土。

“在地下？”江君玉若有所思道，一面拿过满花醉随意一斩，毫无章法。

劈开的一条缝里残留着灵力，但瞬间就被邪气吞没，江君玉抚摸着那一片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磅礴的灵力自他指尖流出，汹涌澎湃地朝着地下涌去，又分出几股灵力流向不同方向，慢慢向着整座山扩张。

这过程比想象中的还要漫长，期间还有一堆邪气冒出来阻碍他，渐渐地额上就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滑下来流进领子里。

一旁的苏渊明隔空给他输送灵力，还控着满花醉打散打碎那些邪气，体内灵力也快要见底了。

不知过了多久，这座山突然剧烈震颤起来，花草树木全都散成灰，飘散在空中，阴冷的气息猛地加剧。

江君玉被一股脑全冒出来的邪气弹开，一时没忍住直接一大口血吐了出来，瞬间染红了身前的白衣，看着惨极了。

苏渊明慌忙接住他，看着他吐血有些手足无措地掏出丹药就喂给他，平时江君玉给他的丹药都是救命的玩意儿，这会儿也不用区分，反正作用都一样。

“阿凌，等等……”江君玉仰了仰头躲开他的投喂，抬手擦掉嘴边血迹按住了他的手，“我没事，只是被震到了。”

“……没事？”苏渊明看着他身上的血有些迟疑，但终归是停下来喂药了。

这时这座邪山轰隆隆地开始倒塌，没时间再让他们继续聊下去，苏渊明顾不得其他，索性横抱起江君玉，站在满花醉上诧异地发现塌了的山下压着一只恶兽。

那恶兽全身紫黑，蝎尾一样的尾巴滋滋泛着毒液，周身邪气环绕也挡不住一双恶毒的眸子。

江君玉稍微瞥了眼，扭头埋在苏渊明怀里不说话。

“君玉？”苏渊明迷茫唤他，却发现他竟是昏了过去，面色苍白如纸，搂着脖子的手也越发得紧。

苏渊明只感觉自己心跳一停，一直存在的贪欲在这一刻直接被死死压住。他看了眼扑过来的恶兽，让满花醉把它的毒都吸收掉，再躲着扔了几张符纸锁住了恶兽。

但只一个眨眼恶兽就销蚀了锁链重新朝他袭来，甚至发出凄厉的吼叫把外面那些邪物都召来，层层叠叠地围着，苏渊明杀红了眼。

邪念侵上心头入了神魂，被他直接撕去那一片魂魄，对自己用了无数张净心符，却不小心碰了个孩子。

魂魄互换，他张大了眼看着邪祟淹没江君玉，张开嘴半晌没发出声音，突然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疯了一样地扑进去，赤红的眼急急寻着江君玉的身影。

魂魄不知被撕裂成几份，苏渊明在邪祟堆里只翻到了一片白色残布，上面还染着血，已经干涸了。

绝望间忽地眼前现了佛光，青莲朵朵开在他眼前，一道极温和的声音无奈道：“苏公子，你着相了。”

“君玉？”

那声音似乎叹了声，唤他道：“阿凌。”

“你不是。”

“我当然不是，他还在等你，快醒醒吧。”声音淡去，佛光也散去，眼前的邪祟堆也跟着散了，一片葱郁的山林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苏渊明怔住了。

“阿凌？”江君玉的声音从身边传来，他扭头看去，见是白衣如仙，抬手就抱住了他。

“看见什么了？”江君玉轻轻抚着他，温温柔柔地开口。

苏渊明不回答，只问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出来的。

“我只知破了阵后山下有只恶兽，我看了眼就昏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你在旁边像是被什么魇住了。”江君玉道。

苏渊明疑惑起来，但他素来不是什么喜欢思考的人，一会儿就放弃了，见着江君玉安然无恙便放心下来，问道：“君玉知道浩然雪在哪里吗？”

江君玉道：“在五浊潭旁边，但是找不到五浊潭。”

苏渊明：“啊？”

“这一片已经算是五浊山最深处了，我用神识扫过，这里甚至没有一条溪流。”江君玉道。

江君玉想了想，又道：“但是有……个人。”“啊？”苏渊明问道：“什么样的人？”

江君玉带着他走过去，是个黑乎乎的山洞，用了明灯符也只照亮了一小片地方，一路上尸骨连连，像是什么乱葬岗。

他们停在山洞尽头，苏渊明见到了一具肉身，在昏暗里微微散着金光，面容是他熟悉的慈悯，额间有朵青莲钿花。

“……谢尘缘。”他道，“常寂光土里那位佛。”

谢尘缘魂魄成佛，肉身不腐，连带着一身的伤也从未愈合，在一堆白骨间遍体鳞伤的，又带着慈悲，异类中的异类。

江君玉向着他作揖，谢其帮助苏渊明，护他平安。

苏渊明想着最后的声音和佛光，那应是谢尘缘引着他醒了过来，说不定也是他护着他们出来的。

破阵后，五浊城相连，谢尘缘不再被禁锢在常寂光土，在五浊城中来去自由，见到了陷入绝境的苏渊明两人，决定出手相助，以佛相为代价破开幻境，送他们到外界。

一缕残魂又不知飘散到了哪里。

五浊恶世里原只有邪灵，直到谢尘缘被抓了进去，于是淤泥中有了片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