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 第12章 五浊恶世（三）

他再向前迈步，周身一切向后急急退去，景象模糊不清又逐渐变成一片空白。

苏渊明在这里什么都没见到，更别说是江君玉了。听从谢尘缘的话等了会儿，江君玉没见着倒是看见了一团又一团的邪气，从不知道什么地方飘出来又都向着上方飘去，聚集在一起又消失不见。

“什么东西？”苏渊明看到黑色的雾气就心头一颤，掩住口鼻离远了些。

邪气只向着上飘去，倒是没有气味，苏渊明截了一小团出来细细瞧着。邪气侵进手指，染了一小片黑出来，苏渊明顿时感觉到一阵阴冷顺着指尖攀到头颅，然后在脑子里散开、散开，化作一潭冰水不断地侵蚀着他的心神。

心中一惊，苏渊明赶紧聚灵将邪气逼出体外，看向头顶聚集又消失不见的邪气皱了皱眉，召出满花醉向着那里挥了下。

邪气被打散，一眨眼又重新聚起来，很快便不见了踪影。苏渊明盯着那个地方看了许久，正打算上去看看就听到一声久违的“阿凌”。他呼吸一滞，闻声看去，“君玉？”

江君玉出现在这片空间里，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匆匆跑向他，抱着他微微颤着声舒出一口气，“太好了，阿凌你没事。”

苏渊明茫然但下意识地回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温声安慰道：“嗯，我没事，君玉别担心。”

江君玉缓过劲儿来抬起头，琉璃镜不知哪去了，毫无遮掩的眼眸中惊慌未散，看得苏渊明心疼，又道：“我没事。”

江君玉松开他放松下来，朝着他轻轻笑起来，问道：“阿凌去了哪里？”

“常寂光土。”苏渊明一面答着一面看着他，惊慌被掩去又只剩了平和。

“常寂光……”江君玉若有所思地念着，垂眸思索着事情，苏渊明就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接连两次的假象让苏渊明更加贪恋他，目光在他身上一寸寸描摹，在他低垂的眼上停留得尤为长久，深灰色的眼瞳像是隔了层雾气，没有一丝攻击性，就如同外表那般温润如玉。

这才是他的君玉，他朝思暮想的君玉。

“阿凌。”江君玉忽然唤他一声，他瞬间低下眼应了声。

江君玉道：“我们应该还在五浊山，不过碰着‘恶世’了，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入了五浊潭。”

苏渊明掩饰着自己的视线，问道：“‘恶世’是什么？”

“我们刚刚经历的就是。”江君玉笑笑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要再经历一个。”

“还有一个？”苏渊明又蹙起了眉，他怕又要被分开。他都不敢想刚刚江君玉遇着了什么，才会让平时素来沉稳的人那样失态。

江君玉感受到他的忧虑，伸手覆上他的手，道：“阿凌，我也没事，不必担心。”

苏渊明微微点头。

两人说话间，四周景象变了变，落在他俩眼前的，又是一座城，名为“清净海会”。

苏渊明偏头看向江君玉端详片刻，如释重负地呼出气，紧了紧握着的手，抬头看着那座城问道：“这是最后一个？”

“应该吧。”江君玉牵着他向前走，边走边说，“这个对应的应该是劫浊，囊括了其余四浊，阿凌要小心。”

踏入城中，苏渊明心中顿生恶寒，没怎么细看这座城是怎么回事就被江君玉带离了原地，飞身上了一旁的屋顶。

他将将站定又被江君玉拽着跑，疑惑间观察起四周。先前见到的祟鬼跟在他们身后，后面还有一堆断胳膊断腿、生着疫病的小孩子和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

苏渊明收回视线，揽着江君玉直接跃到满花醉上，控着剑迅速向上飞去，这才喘着气道：“君玉，里面那些黑玩意儿我见过，是祟鬼，得用佛光照。”

江君玉看着那群孩子猛地攥紧了苏渊明的袖子，道：“那群孩子你格外注意，千万别被碰到，否则会发生替换。”

“替换？”苏渊明困惑看他，“是指他们身上的伤换到我身上？”

江君玉摇摇头，“那样倒好了，替换是指魂魄替换，若是许多人碰到你，那你的魂魄便会被撕碎再替换进去，确保每个孩子的魂魄都与你换过。”

苏渊明听着这话回想起江君玉刚出来的样子，犹豫地问道：“君玉在那里见到了……我被生撕魂魄？”

“嗯。”江君玉声音轻了下去，“不止一次，我……阻止不了。”

苏渊明把他向着自己揽了揽，轻声道：“都是假的，我一直好好的。”

“嗯。”江君玉移开视线看向另外的古怪玩意儿，一些愁眉苦脸的火焰，一些溢着紫黑色文字的书，全身都写着不详。

江君玉仔细看了下那些文字，轻轻念了出来：“五蕴为我，灵肉分离，因果不存……”还没念完就有一只手覆上了他的眼睛，不让他继续看下去。

“阿凌？”江君玉疑惑出声。

苏渊明依旧捂着他的眼，声音沉稳平静：“君玉不要看了，也不要念了。”

江君玉念一句就有一缕黑烟缭绕在他的眼睛旁，才念三句就几乎看不见眸子了，活像鬼遮眼。苏渊明直觉不是什么好事，不敢再让他念下去。

“好。”江君玉轻轻眨了下眼，绵长的眼睫刷过掌心，苏渊明感觉到一阵痒就顺势拿开了。

苏渊明微微侧身挡住他的视线，不让他向后看，眼睛在四周寻着落脚处。

江君玉看了看他，从袖中摸出子弈棋，随意落子化方圆，隔绝出一小片安全地带。他拍拍苏渊明，道：“阿凌，停下来吧。”

苏渊明隐去满花醉看着方圆外的丑东西们眉头微皱，道：“我见佛是佛所以从常寂光走了出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见佛是佛？不应当是化烦恼为德吗？”江君玉有些茫然道。

苏渊明轻咳一声，又感觉耳朵发烫起来，垂头捏了捏耳垂，说道：“那座城里有个佛，他说的，何时见佛是佛就能出去了。”

“原来如此。”江君玉倒是没怀疑，只对他口中的“佛”感了兴趣，“城中有佛？什么佛？”

苏渊明摇摇头道：“他以魂魄成佛，生前旧事什么都忘了，连名字都是后来自己取的，叫谢尘缘。”

“我去的那里，没有佛。”江君玉说道，又垂眸思索一番，“他应是和我们一样，误入五浊山被困在了这里，不过没被同化反而成了佛。”他笑笑，“阿凌真是运气好，幸好有他相助。”

苏渊明点头，余光突然瞥见有一团火毫无预兆地剧烈燃烧起来，竟是烧毁了一点方圆，火舌顺着漏洞就钻了进来，擦着江君玉的发梢舔舐过去。

苏渊明心头一颤赶紧把江君玉拉到自己这边护住，却不想火势迅速蔓延，一片方圆全都燃烧了起来，他想也不想带着江君玉又踏上满花醉飞了起来。

江君玉握着他的手默默给他传输灵力，同时警惕地看了眼那些有着表情的火焰，苦多乐少，业火焚身。

“……众生浊？”江君玉又瞥了眼那些书，不过刚看就被苏渊明挡住了视线，他抬眼笑笑又低眉垂目开始思索。

“阿凌说，祟鬼畏佛光？”江君玉问。

苏渊明控着满花醉急转了个弯躲过袭来的业火和祟鬼，闻言点了头，道：“君玉是想出办法了？”

“没，不过阿凌可以试试，平静下来不要急躁，不介意的话可以同时念诵佛号。”江君玉说道。

苏渊明信他但眼下的情况实在容不得他平静下来，邪祟从四面八方向他们赶来围攻，找不到出路眼前只有死路一条，再怎么淡定的人也得急。

江君玉温温笑着安慰他一声，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从随身空间里摸出个佛珠来，闭上眸子虔诚念诵了句佛号。

那佛珠顿时放出一片金灿灿的光，被照到的邪祟身体直接消逝散去，他们周围瞬间清出了一圈空地，江君玉眼中一喜，“太好了，有用。”

苏渊明松了口气看向他手中佛珠，稍抬了眉问道：“君玉还有这等好东西？”

“是我母亲的遗物，母亲信佛，去世前某一天突然佛串崩裂，她给了我一颗当作玩具。”江君玉道，“也算是母亲庇佑我们吧。”

“抱歉。”苏渊明垂眸道。

江君玉不在意地笑笑，又诵了声佛号，“想想怎么办吧，佛珠撑不了那么久。”

话是这么说，但刚进城就开始逃，除了知道这是五浊恶世，其他的可以说是毫无头绪。

“五浊化清……难。”苏渊明想了好一阵只念叨出这么一句，惹得江君玉笑出声来，道：“我们先到处逛逛吧，没准就有转机了。”

他们释放出神识笼罩住周围，没多久竟真发现了些不寻常的东西。

“那里有座山。”苏渊明指了个方向，不过那边雾气弥散，江君玉没看见什么。

他道：“我们过去吧。”

苏渊明皱了眉头没动，道：“那里没有邪祟，或者说邪祟不敢靠近那里。”

江君玉摇了摇握着的手，笑道：“走吧，我俩在一起呢。”

苏渊明心神微动，轻声嗯了一声，控着满花醉向那座山飞去。

刚接近就觉得这山是另一座五浊山，浊气邪气萦绕肆虐，也难怪那些邪祟不敢过来，怕是刚接近就会被吞噬个干净吧？

苏渊明将剑停在几里外，遥遥望着，不放心地又问了遍：“真的要去？”

“阿凌想和我生同衾死同穴？”江君玉笑着戏道，“我倒能接受，就是这里未免脏了些，会污了阿凌。”

听着他说玩笑话，苏渊明无奈唤道：“君玉。”

江君玉弯眸轻笑一声，“走吧，福祸相依，泰然处之即可。”

苏渊明微微点头入了那座邪山，甫一进入就觉得冷极了，冷到骨子里又侵进灵魂，让他下意识打了个颤。

江君玉又抬起佛珠，让佛光罩住他俩，这才挡了些阴冷气息能向四周观察起来。

同一般的山没什么两样，草密树林深的，除了那无时无刻不散着冷气的雾，倒真像是座普通的山。

苏渊明拿剑向着草丛左右挥了挥，斩断的地方溢出黑色的雾气，像极了他在那片空白空间看见的邪气。

他皱了皱眉又去砍身旁的树枝，见着也是一股邪气冒出，忽然明白了这里为何那样冷。他道：“这里全是由阴冷邪气构成的，一整座山都是。”

江君玉了然，眼睛扫过地面，忽然弯腰捡了颗石子，摩挲几下一个用力就成了齑粉，一大团邪气从中冒出，被苏渊明用灵力迅速挡下。

“是阵。”江君玉看着自己手指，又看向其他地方，借了满花醉到处戳戳，毁去好些花草才停手，“挺大一个，要破阵得好一会儿工夫。”

“多久？”苏渊明不疑有他，跟在他身后问。江君玉想了想，估摸着时间，道：“半个月？”

苏渊明拿出符纸护身，道：“那就麻烦君玉了。”他不懂阵法，最多注意着周围别起变故，破阵什么的还是要全靠江君玉。

江君玉握着剑四处走动，破了许多节点却依旧不见阴气渐散，于是停下手微蹙起眉，道：“找不到阵眼。”

他把满花醉还给苏渊明，眸子清清亮起来，阵文在他眼中显现，小小一片看不出来是什么阵，只觉这阵大得出乎意料，似乎布满了整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