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这样。”谢洵死死抓住剑锋不肯松手,利刃几乎要将他的手掌撕裂,鲜血混合着汗水在地上绽开朵朵花。
“姜殊平!你怎能如此对我!”伴随着一声怒吼,幻境崩溃化为乌有。
谢洵眼角的泪水终于滴落,悠然惊醒。
“你怎么可以……你不可以!”
谢洵将自己踡缩成一团,用被子紧紧裹住,像是隔绝了自己与外界的联系。他总是这样,可能是被捡回来的缘故,他与尘世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拒绝所有的亲近。
姜让是第一个他愿意主动靠近的人。
意料之外的闯进他的世界,他才发现原来人可以这么肆意、这么开朗、这么……
温暖
谢洵此前并没有接触过这个词,在他的认知里,世界是由无数未知的生物与自己所构成的。
可别的生物都有同类,为什么我没有?
不是没有,而是谢洵从未把他的同类当成他认知上的同类。
他没有归属感、没有安全感,甚至觉得自己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
他曾问过姜让:“我到底是什么?该不该……
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别人听到这话,或许会以为是小孩子在开玩笑,况且那时的姜让自己都算小孩。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这几乎是所有人认为的,小孩子怎么会知道,小孩子只会乱说话。
姜让偏偏是那万分之一的例外,因为感同身受。他第一反应是“有人在谢洵耳边乱嚼舌根”,没有怀疑、没有轻视、有得只是愧疚。
愧疚自己为什么没有发现,为什么要让谢洵有这个疑问,为什么谢洵会同自己一般。
他从出生就注定要成为虚妄族君主,他的耳边总有人念叨“你要知礼守节、要知荣辱、要懂尊卑。”
凡是有一丁点做的不好,便会招得训斥,而这些训斥的人里并非父母,反而是他从没见过从未认识的人,更为多数。
“你怎么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以后怎么能坐上那个位置?”
“为什么别的孩子都能做好,而你却不行?”
这些话在他的耳边挥之不去,日复一日。像一座大山,不断的增高,要压垮他的脊梁。
“每个人诞生于这个世界上,是一件很艰难的事。可能要付出很多努力,可能要许多运气。更有可能,即便努力,最后也付之东流。”姜让抱住谢洵,拍了拍他的后背。谢洵只是抿着嘴,并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你还小,可能会有疑惑,我为什么会不提运气呢?因为缘为天定,不由人决。运气只能看天命,努力只能看自己。”
“但是谢洵,你知道么?”谢洵缓缓的抬起头,与姜让对视。眼睛因刚哭过,泪痕犹在,雾蒙蒙的,却因姜让的下一句话而瞪大了双眼。
“你诞生于这个世界上,本身就是幸运。”
你的出生本没有错,错的是那些说你的人。
你花费了那么多努力,那么多运气,才来到这个世界上,凭什么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而感到悲伤?
“明白了么?”姜让把他放在床上,掰过谢洵倔强的脸,强迫着谢洵与他对视。
“我……”
“我在听。”
“我……”
“谢洵,虽然缘分并非运气和努力所能比拟的,可你知道吗?可能我遇见你所要的缘分,就已经花掉了所有的运气和努力。”姜让对上那双将哭未哭的眼,很认真的解释。
“你要记住,你永远值得。”
值得诞生于这个世上,值得别人为你奔赴,值得被爱。
他习惯性抱住谢洵,拍了拍,哄着:“我以后肯定不会伤害你,如果真的伤害了,那我一定会受十倍之痛。”
“不!”谢洵脱口而出,又怕自己说的太快,小声念叨保证:“我不会有那一天的,你也不会有。”
“如果有那一天,那也一定是我做错了。”
他的殊平永远不会有错的那天,就算有那也一定是别人的问题。
“就这么放心我?”姜让先是惊讶,而后带笑的询问。
“哪怕我把你卖了?”他轻刮谢洵的鼻子,谢洵的耳尖悄悄红了。
“嗯……不过你肯定不会把我卖了!”谢洵不去看姜让,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掰着手指。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也肯定偷偷跑回来,毕竟你那么好。”
他那么信任他的殊平,殊平也那么信任他,怎么会有那一天呢?
如果真有,那就怪世道不公吧。
“殊平……你不能这么对我。”谢洵的面上身上布满了魔纹,曾经带笑的眼睛中溢满了红血丝,一手紧紧的握住剑锋,试图抵挡利剑的前进。
而顺着剑锋往上,那只握着剑柄的手,白皙好看,适合捻棋,适合品茶,也适合杀人。正是他熟悉的姜让。
他认识姜让,姜让却已认不出他。
“肮脏魔物为何还不束手?”姜让握紧手中之剑,试图再往前一步。
魔物?对呀,他苦笑。我怎么忘记我已经入魔了呢?
殊平平生最恨魔物了,他一定恨极了我吧。
可能我只是变丑了,殊平没认出来。他一定不会杀我的。
抱着这一丝侥幸的心理,谢洵鼓起勇气,再次握住锐利的剑锋,尽管他的手已鲜血淋漓。
“殊……”
谢洵还未喊出声,瞧见了身后的一幕,瞪大了双眼,站在姜让身后的宁岑,手里正拿着一朵血红的花。
那是……
恶流漓。
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谢洵根本说不出话,也做不了任何动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宁岑将花,种进了姜让的体内。
恶流璃能彻底激发一个人心中的恨,姜让会失去理智,会认不出谢洵,愤怒之余自然也会杀了他。
冰凉的剑锋入体的那一刻,谢洵能感到自己的生命在消逝。
鲜血在身下流淌,爱人在面前失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那天的折枝会,他其实看到姜让灯芯内写了什么。
那时的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甚至觉得殊平和自己想的一样呢,他就那么站在人群之中,看着姜殊平写完字,放完灯。
他很想说:“殊平,你的心愿成了吗?”
如今,他看着站在身后的宁岑,终于懂了。殊平的心愿,一定已经实现了吧。
灯花随水流,所愿自能成。
他真的很不甘心,真的很不情愿,真的很后悔。
可他也是真的没有办法,他可以恨一个人,可以爱一个人,却不能改变一个人。
他想说:“殊平,你知道我的心愿吗?
可又觉得殊平这个大傻瓜,如果在他死后知道了自己的心意,一定会哭死的。
这是他第一次那么气愤,也是第一次骂姜殊平。
他未开口的爱意,再没有机会,也说不出来了。
“你说过不会的……”谢洵的眼角滑落泪水,他已经没有力气将剩下的话说出口了。
不会杀我的。
如果在那年的花树底下,你没有捡到我,我也没有跟你回长生殿,一切会不会不同了呢?
只要我不曾感受过温暖,就不会去惧怕寒冷。
本来我很不甘心,可我又舍不得诅咒你,怕你真的受十倍之痛。
我连害你的勇气都没有。
若有来世,你们好好在一起,我们不要遇见了。
没有怨恨他们的不甘,只有祝福,也只能祝福。
握着剑锋的手缓缓滑落,昭示着谢洵的放弃。
“谢洵?”姜让终于回过神,流璃花的作用已然消退。
他从滑落的手心认出了那个独属于虚妄族的图腾,本该泛着淡蓝色的光,此刻,却因为宿主的死亡而转为黑暗。
“姜让,一个魔物杀了就杀了,我们走吧。”宁岑在这时上前拽住姜让的衣袖,想把他带走。
“你让开!”
吼声让宁岑一愣,但他还是想去拽姜让。毕竟如果真让姜让认出谢洵,那他还怎么装好人。
谢洵怎么会等姜让认出自己呢,虚妄族逝去后消散的最为快,姜让甚至来不及触碰到谢洵的尸体,便化为粉末。
“善流璃?”
姜让和宁岑哑然地看着地上多出的那朵花,澄澈透明,花内泛着水光,还在流动。
而花心中生出来的血色水球,播放着谢洵生前唯一的恶念。
“殊平,这个大坏蛋,竟然放我的鸽子!”
“要是让我找到他,我一定要打他!”
是折枝会那天姜让在途中遇到了宁岑,而没去约定的地点找谢洵。
“人间这么无聊,殊平为什么会喜欢呢?”
谢洵叹了一口气,自己安慰自己:“既然他喜欢,那我也喜欢吧。”
姜让看着这画面,逝者究竟是谁自然一清二楚,宁岑自知瞒不住:“殊平,阿洵他说不定只是不小心入魔了,你别怪他。”
“你不用说了。”
“我……”
“闭嘴!”
“宁子策!他会不会入魔我难道不清楚么?”姜让深吸一口气,瞳色有一瞬变烬蓝,又转回黑色。
“烬世君。”姜让喊出一个很陌生的名字,宁岑脸上却闪过一丝心虚。
姜让深呼一口气,回头看了眼宁岑,像是终于没了耐心。
“烬世君果然好手段,杀了谢洵接过他手中的印记,让我虚妄族听命于你?”
“你……知道我的身份?”
“孤听闻近些年天界飞升一位新贵,因着事务繁忙未曾拜访,如今倒是巧了。”姜让再也没有那副温和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高高在上的傲慢。
这才是真正的他虚妄族的君主姜让,而非那个温和的姜殊平。
“很可惜啊,让您失望了。我虚妄族的人就算死,印记也落不到您手上。”
“阿洵在我族中战力仅次于我之下,您可没有他的实力。”尊敬的语气,嘲笑的口吻。好像从未有人看透过姜让,同时,证明着谢洵实力非低。
“凡所相者,皆成虚妄。”
下一刻,宁岑身下现出淡蓝交错的法线,无数鬼手拉他入狱。
“陪我的宠物好好玩吧。”
虚狱,入此地者,将经历此生最痛苦之事。醒后,虽不伤其身,余生却将永陷遗憾之中。
姜让不再看他,转身欲走。却听见宁岑发疯似的狂笑:“你怎么不直接杀了我?造成谢洵这样的凶手不是你吗?哈哈哈……”
姜让唇角微勾,露出似笑非哭的表情,如谋划好一般:“希望烬世君莫像孤一般才好。”
宁岑没理解这话的意思,他被鬼手拉入狱的前一瞬,看见姜让将自己随身佩戴的剑插入胸口,毫不犹豫,纵身跳下千岁谷。
以命换命!
“姜殊平,他疯了?!”宁岑不可置信的想。
那个谢洵就那么好?哪怕连死都值得?
“谢洵,别怕,我来陪你。”如记忆中无数次安慰一般,姜让轻声呢喃,如果自己就这样死掉了,那也挺好。
“谢洵,你看我没骗你,我来找你了。”
他看着被穿胸而过的伤口,轻轻摸了摸:“原来被剑穿心时这么痛么?”
十倍的痛苦,他心甘情愿。
早知道你这么不喜欢人间,我该早点来陪你。
让你的心意等了这么久。
“殊平?你不该来此的。”谢洵叹了口气,在姜殊平将落地时,把他拥入怀中。
“你没死?”姜让第一反应是惊喜。随后,他抡起胳膊给了谢洵一巴掌。
“没死来骗我!你知道这剑刺我的时候有多疼吗?”
谢洵一手搂住姜让,一手捂住脸。明明都要被打哭了,还笑着看他:“我疼,殊平。”
“别哭,别哭呀……”谢洵看着怀中的姜让明明,一副气愤样,眼泪却不住的流。
“如果你真死了,我给你殉情。”
“别别别,祖宗放过我吧。唉,我们君上亲自给我殉情,多大的光荣诶。”谢洵笑了笑,正了脸色。
“殊平,族里的那些老登,不都说你这君主的位置来的不正吗?想不想打他们的脸?”
“别这么说那些长老,不过……”姜让先是训斥他,随机话锋一转。
“我倒真挺想打他们的脸的。”
“把手给我。”姜让没懂,却还是乖乖听话,将手递了过去。谢洵将他手握紧,掌心对掌心。
淡蓝色的图腾汇成一道光,转向姜让的手心,像是命运的丝线,将他们连在一起。
“以后没人敢不服你,欺负你,现在你是三界第一了。”
姜让感觉谢洵话里有话,可又品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能欺负你?”姜让觉得抱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变冷,反应出这话中的告别之意。
“你要走了,谢洵?”姜让忙想反抱住他,谢洵朝姜让笑着,在他额间落下一吻。
“殊平,你终于明白我的心意了。我很高兴,也很喜欢你,爱你。”
“有没有什么办法?我把印记消掉,这君主我不当了,我陪你。”姜让急得手心出满了汗,谢洵摇了摇头,继续叮嘱。
“殊平,天冷记得多添衣,你身子骨弱,还要多吃饭。以后你要是收了徒弟,就把印记传给他,自己去云游,别那么劳累。也别……”他语气顿了顿,才接着说道。
“别念我。”
话落,他的身影彻底消散,成了姜让拥不住的粉末。
而姜让一夜间,三千青丝成华发,容颜老去,再不复当年。
“我要向告诉过去的你告状,你食言了。”
“骗子,大骗子……”
有点复杂
类似于:如果一个人或生物认为自己不是这个群体的一员,但事实上他是属于的,只是他自己不认可,没有归属感。
每个人都永远值得。
[爆哭][爆哭][爆哭]
为了挽救自己的小命,先解释一下,不是be,是h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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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岑让(三):谢洵